分享

胡洪侠| 同世为人,他比我们看得透——书山侠影录⑥

 胡洪侠 2024-08-07 发布于广东


董先生说过,1960年代他到香港谋生时,正赶上前辈作家徐訏先生在谋划一本新杂志。那是56年前的事了:1968年1月1日出街的这本杂志叫做《笔端》。

和徐訏从前所办杂志的命数一样,这份半月刊也命不长久,印了九期就维持不下去了。我将这份旧杂志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不得不连叹两声:其一,杂志办得真精彩;其二,生不逢时,更不逢地,奈何奈何。

《笔端》几乎每期都登有和鲁迅或周作人有关的内容,或回忆往事,或刊布信札,或连载知堂回想录等作品。向来研究周氏兄弟传播史的学者,提到《笔端》的似不多见。


徐訏先生既是《笔端》主编,也是主要供稿人,估计还是主要出资人。他给自己开了一个格言体的“寸云斋随笔”专栏,遇到版面编排有空白处,他就即兴写上几句,长长短短,加框加线,既活跃版面,又增加可读趣味。比如:

使青年人驚奇的是戀愛的魔力;使中年人驚奇的是金錢的權威;使老年人驚奇的是生命的神秘。

这样的句子如今都称为“金句”了。“寸云斋随笔”在每期《笔端》中也正如零金碎玉一般,点缀各处,闪闪发光。我抄了一些出来,分享给各位。

🔘⚪️🔘

自殺有兩种,年輕人自殺是“做不慣人”,年老人自殺是“做厌了人”。

⚪️🔘⚪️

歷史是一種“現在”的人編造“過去”的人的事蹟來欺騙“將來”的人的一種學問。

🔘⚪️🔘

時間是生物的酷刑,當一切的英雄與美人在時間的酷刑下枯萎凋零時,他不得不希望死後的時間與他有點關係——這就是一切宗教與迷信的起源。

時間會使偉大的渺小,進步的落伍,時髦的陳舊,新鮮的枯萎,年輕的老去,衰老的死亡,因此時間是人類最大的敵人。

花因爲要凋謝,所以美麗;愛情就因爲是暫時的,所以誘人;生命因爲有死亡,所以可貴。

⚪️⚫️⚪️

科學家要使一切人類不懂的事情叫人們懂。詩人則是要使一切人類已懂的事情叫人們不懂。

宗教是叫一群相信它的人去可憐不相信的人;主義則是叫一群相信它的人,去征服不相信它的人。

歷史叫我們相信「生」是「死」的前奏;宗教則叫我們相信「死」是『生」的前奏。

🔘⚪️⚫️

中國舊式婚姻,是使人在婚姻中了解胖男女的關係;現代的婚姻,則是叫人在男女的關係中去了解婚姻。

家是一個上帝爲人類而設的監獄,這是爲甚麽每個人都抱討厭家庭而又人人愛有一個家的註釋。

戀愛有三個敵人,貧窮,別離與事業;婚姻則祗有兩個敵人,貧窮與別離。所以有事業心的人總想結婚,不想結婚的人則常沒有事業心的。

未曾失戀的人無從知道戀愛的滋味,正如未曾生病的人無從知道健康的意义。

當生物化學進步到使精虫與卵子結合衹產生靈魂而不產生肉體時,人類才眞可是成爲神仙,世界也就可成爲樂園了。

厨師是將簡單的蔬菜化爲複雜的滋味。女人則是將簡單的人性化成複雜的女性。

⚪️⚫️⚪️

圖書館是一切書籍的墳墓,因爲它很公平的把好壞美醜大小的著作都埋在塵土之中。

作文無秘訣,有之則是你有七分才學時應寫三分文章,正如有千斤膂力者舉重六百斤,方能瀟洒自然,從容不迫。如只有七分才學而寫十分的文章則必然至面紅耳赤,滿頭靑筋,顯得狼狽不堪而力不從心。

🔘⚪️⚫️

人在學會一切做人的藝術時,他已經是鬼了,所以如果有鬼,它一定是最懂得做人藝術的動物。

人在最危險的時候,會相信一根盧葦可免人于沉溺;人在最黑暗的時候,會相信一支燭光就是太陽。

無論視覺與聽覺,禽獸都比人類高超,但人類獨能賴平凡的視覺與聽覺分出色與聲的美醜。這是人類的高貴處,也是人類的不幸。

英雄是一種在成功時不想到失敗,失敗時仍想着成功的人。

法律的尊嚴是社會的尊嚴,道德的尊嚴才是人類的尊嚴。

⚫️⚪️⚫️


賺錢是一種科學,花錢則是一種藝術;從一個人的賺錢可以看到他的頭腦,從一個人花錢可以看到他的心靈。

如果你想有一種時時可以很便利地滿足的慾望,那麽吸紙烟或板烟是一個最好的辦法。——這大概正是吸烟這個習慣是這樣普遍的原因。

在任何的光照下,人都有一個影子,光照越强,影子越濃。這就是永遠叫人記住他身上原有的黑暗。

體育的比賽最見公正,其次則是棋賽,最不公正的就是賽美。政治制度與理想的好壞,最後要靠武力來决定,就等於兩個賽美小姐分不出高下時,於是說:“請你們較量一下力量來决定美醜吧。”

榮譽與獎金是一種使愚蠢的人們不斷的做別人做過的事情的一種辦法。

⚪️⚪️⚪️

好夢醒來是空虛的幻滅,惡夢醒來是痛苦的回憶——而人生竟不是好夢即是惡夢。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