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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小云丨岁月钩沉,名噪一时的粤强花尾渡

 广西海歌 2024-08-13 发布于广西

作者简介

磨小云,笔名闲云野鹤。国家三级演员,藤县第四届文学艺术联合会戏剧协会秘书长,曾任藤县木偶剧团团长、藤县粤剧团副团长、藤县博物馆副馆长。


浔、蒙两江交汇处的濛江镇


岁月钩沉,名噪一时的粤强花尾渡

 磨小云

据《珠江航运史》载,清道光中叶后,广西内河四通八达。光绪年间(1875年~1908年)轮船和拖渡已不定期航行于梧州至广州、香港,梧州至南宁、柳州和南宁至龙州。

民国时期航行在西江上游梧州至濛江、梧州至平南航线的“粤强”花尾渡,虽然没能找到有关的文字记录。但是,它的存在是确凿的,是有迹可寻的,在濛江街的老辈人印象中是留下了记忆的。廖炳森先生的《忆濛江的客货船》文章里面,有提到解放前粤强花尾渡客货班轮行驶梧州至濛江航线内容。粤强花尾渡船东的第三代后人,何宗恕、何宗开的口述,印证了粤强花尾渡在西江上游的航行史。

俗称的“花尾渡”,即木质客货拖渡。《珠江航运史》中,对花尾渡的描述是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花尾渡在广东省内河问世,船楼三层半,外形很像凤凰,于是按凤凰形状和色彩,凃上绚丽的油漆,画上艳丽夺目的奇花异兽,故称“花尾渡”。花尾渡由拖轮拖带航行,特点是航行平稳,远离拖轮的机器噪音和震动,让旅客起居方便,兼得旅行赏景两不误,大受旅客欢迎。这种客渡船为其他水系所无,珠江独有。

解放初期行驶梧穗航线的花尾渡

何国昌,号杰生,同堂排行第四,又因其右掌天生多指畸形,儿时被起了外号叫“孖指四”,出生年月不详。何家的遗风所在,辈出的后人都有一种不甘固守,自强不息,立志闯出自己不同凡响新天地的风骨。何国昌的父辈原籍广东德庆县,祖上留有良田三四十亩,仗着自己精湛木工手艺的本事,年轻时就只身出来闯荡世界,来到濛江街开张了“德和”木器铺。到了何国昌这一代,同样胸怀大志,有所抱负,他南宁读书毕业后,到过四川拜师学美术,油画上有一定造诣。国昌的弟弟叫家昌,家昌留在父亲身边潜心钻砺木器工艺,传承前辈梓匠轮舆。

民国江南风情油画

何国昌游学回来后,毕竟见多者识广,博览者心宏。他不窝在父亲开创的木器铺坐享其成,而是鸟飞出巢,独立自主开了一家叫“新德和”号玻璃镜画铺,地址就在旧日下大街原港务站对面那条街巷上,那房子1958年“大跃进”时代,建濛江大旅社时就拆掉了。

玻璃镜画,最早在清代初期由西方传入中国,在清末到民国时期风靡全国,几乎家家都有。那个时代,城乡间比如庆寿、庆婚、庆弥月、庆新居入伙、庆新船下水、庆新店铺开张各等喜事,就连嘉奖乡党模范,都以玻璃镜画镜屏为礼物。


与清早期福禄寿风格相似的玻璃镜画

在比较时尚和需求广泛玻璃镜画的时期,小小濛江街,除了新德和号,同时还有刘家、柯家、胡家等镜画铺,生意场上是存在竞争性的。精明的何国昌,从长远生意上必须有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之筹划。何况,他是一个有梦想又有远见的人,是一个想要开启出自己人生新篇章、而敢吃螃蟹的人。“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他一直静静地在审时度势,瞅准机宜,蓄势待发。

1937年7月7日的卢沟桥事变,是中国全面抗击日本侵略战争的起点。这场战争的西江航运有两个显著特征:一个是军公运输的频繁,另一个便是客多货少现象的出现。“客多”,则缘于此期间的三次大规模的难民潮;“货少”,肇始于西江被日军封锁。抗战时期广西难民到底有多少?《广西地方志》2010年第2期,万东升《抗战时期难民群体构成管窥》中记述,估计约为256.24万人。其中外省内迁难民约100万人,从东南亚各国返回广西的难侨约11万人,广西本省难民约140万人。毋庸置疑,这些难民中有很大一部分似可列入西江客运的客源之内。

抗战时期的百姓大逃难

何国昌是个有雄才远略的商人,具备敏锐的商业嗅觉。他生长在沿江古镇上,深知灼见在那个突显“客多”的时期,水运基本是出行的必由之路。正值年富力强的他,认定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商机,便闻风而动,勇于尝试做一回水上客运的弄潮儿。终于,何国昌独资拥有的“粤强”号花尾渡横空出世。1940年间,粤强花尾渡乘风破浪航行于西江上游的梧州至濛江航线。

何国昌的粤强花尾渡,虽然是自营模式,由于他本人没有船务运营方面管理实战经验和基本知识,只是拥有完全的控制权和决策权,以聘请司理(船长)代为打理船务。渡船的驾驶(俗称带水)是聘用梧州籍的何姓师傅,包括帐房、客服、厨师、水手等等,都是招聘而来。租赁的拖轮(湿底)所用的燃料木柴,常年都是在濛江的周养柴栏进货。何国昌一面做着粤强渡的甩手掌柜,一面在濛江街上继续经营他的镜画辅。


粤强渡,是诞生于战乱中虚假繁荣时期的一朵奇葩,绽放中注定要伴随着风吹雨淋。战争是带给人们无数灾难和痛苦的,生命的损失,社会的破坏,经济的崩溃。导致社会秩序的混乱和大规模动荡,平民失去生计和家园,流离失所。1937年9月,日军飞机开始首次空袭梧州浔江南岸的高旺机场;1938年8月25日,8架日机侵袭梧州;1939年7月26日,18架日机分两批侵袭梧州;1942年10月18日,7架日机侵袭梧州;1943年9月4日,日机袭梧,在市区投弹还进行低空扫射。如此兵戈扰攘的恶劣情境之下,民众生命、生产、生活均处于人之云亡,邦国殄瘁。试想,何国昌的粤强渡,它的客货航业,能一帆风顺,达到愿所祈皆所愿,所愿皆所得吗?

1937年日机对河港进行轰炸的摄影

抗日战争时期颠沛流离的难民

梧州是座不设防的城市,没有驻军,没有空防,长期任由日机轰炸肆虐。1944年9月16日,在获悉日军占领广东肇庆之后,梧州居民即紧急疏散。17日从梧州附近溯航的船舶大量增加,轮运船舶及木帆船一面尽其力以从事人口物资之疏散,一面向上游撤退。撤退的船舶大部分驶入黔江、红水河;少部分径向右江,分别疏散于隆安、田东、田阳一带河面。此时,何国昌的粤强渡也逆江而上,撤往右江避难逃灾。

抗日战争期间梧州屡遭日机轰炸,满目疮痍。
好不容易熬到1945年8月15日抗日战争的胜利,何国昌的粤强渡随之得已恢复航业营运。战后的凋敝,百废待兴,因华南地区人民重建家园,及军政机构复员,一时间旅客流量大增。这时的梧州航业界,除了运载历经战争离乱、争先恐后归去的人们,加上常规意义的出行旅客,或投靠亲友、出外谋生者,客运盛况空前。尤其是在抢运客货时期,花尾渡便乘时发展,进入鼎盛时期。商业领域的特性,也是一种弊病所在,但凡出现有利可图的商机,商人的嗅觉如蚁巡巢,似蜂茹蜜。面对轮运船舶的客运盛况,大小船商一哄而上,纷纷投入竞争。某航线客货略挤,就遭蜂涌抢占。粤强渡曾一度被挤迫,一段时间内改走濛江至平南航线。最为明显的是出现在穗梧航线的轮渡,在1946年11月至1947年1月,短短的三个月时间里,航行该线的轮渡最多时曾达40余艘。过于激烈的竞争,必然导致僧多粥少。畸形的繁荣,客货运输很快便陷入营业不景气的泥沼中。

民国时期的繁荣轮运景象
其时,梧州航业商号无论大小,一般都设有专人做联系客货的工作,即拉客拉货的中介。这些中介频繁游走于旅馆、经纪行或报关行之间,以争取客货源,中介一般都不以日或月计领工资,而是按其所接的客货运费收入的5%左右提成作为报酬。有些航商则在本船务行或航运公司门前张贴海报,码头上挂船期牌;或廉价雇用一些老人、小孩背着海报、船期牌游街,摇铃呐喊,以广招徕。

营运的不景气,迫使各轮渡在客货源上竞相争揽,一边又降价相从。从繁荣阶段的每客收费一万二千元(国民政府发行的纸币),每担货收费一万五千元;减至到当时每客收费四五千元,每担货收费五六百元不等,幅度相差不啻天壤之别。惨淡经营处境中的粤强渡,后台老板何国昌,原本就不属于航业经营的技能型商人,当初的投资显然是缘木求鱼。加之,他本质上是个有义利并重原则儒家思想的人。处于这种大势所趋之下,何国昌仍然怀着跛鳖千里的乐观信念,遥控艰难维计的粤强渡,采取不计成本,慷慨让利,以求弥补暂时窘迫,期待渡过难关再重振旗鼓。凡是乘搭粤强渡的旅客,均供应免费饭餐,何姓乘客包括外地、濛江街及大良村的,一律不收船费还兼送饭餐享用。

无奈时势的变幻莫测。由于国民党推行内战、独裁的反动政策,其时,滇、黔、桂、粤四省各地秩序混乱,人心惶惶。物价飞涨,加上连年天灾和沿江土匪的活动猖獗,国民政府为了应对浩大军费支出,只有滥发纸币。在通货膨胀狂潮中,民营航运业巨大亏损,首先表现在成本猛增,据统计,船舶要缴交各种费用和捐税上涨三四十倍;燃物料价格上涨二三十倍,而且,还在不断大幅增长,造成航业亏损严重;其次是运费收入币值损失十分厉害,航运所得既多为国币,而国币币值一日数跌,航运收入待回归结算时往往已损失大半。社会经济的衰败,造成社会客货运流量猛降,如广州、梧州线,轮渡有时只有乘客八九人,货物仅数吨,给珠江水系航运带来极大的危害。

据《珠江航运史》载:“民国35年(1946年)11月以后,由于输出物资日益减少,引起航运界之间出现激烈竞争的局面。一些小的航业商号,因资金短缺,组织不健全,在竞争中遭淘汰。”“门庭冷落未有期,商贾亦难无米饮。”何国昌招架不住时局和情势造成的种种压力,航业实是难以为继。他的粤强花尾渡惊鸿一瞥,经营短短六年,方兴未艾,于此时弃甲曳兵寂然倒闭了。

“浮沉千古事,谁与问东流”。何国昌对于粤强号花尾渡,从拥有到稍纵即逝,梦幻一般的消亡了,他心态坦然,结束了的终归已经结束。他还幽默调笑自己航业失败的缘由,归咎于把畸指作了医学外科手术摘除才导致的。在他的余生,两分看透,三分释怀,五分养生。安之若素继续经营新德和镜画铺,不负韶华,薪火相传,尽心竭力培养晚辈肄习镜画工艺。
清代画面反画挂式玻璃镜画
何国昌老年时期,退而不休,还在以鲁迅那句“有一分热发一分光”的名言孜孜不懈追求生活热情。闲来无事,何不提笔写几行。姜太公钓鱼悠悠然的闲情逸志,坐台接洽代写书信状纸。“生命是一场历练,心若淡定便是优雅”。每个人都有追求梦想的自由,努力活出自己的精彩,才能真正感受到生命的美好。

光阴含笑,岁月凝香。何国昌的才华基因,让儿孙们受到德智垂范的熏陶,良好的家风,潜移默化激励着他们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他的后人们在社会各个领域中,均各有建树。正所谓“儿女多奇志,大地尽栋梁”。

远眺花尾渡

“何来人间惊鸿客,只是尘世一俗人”。1971年2月,是年80多岁的何国昌,持着一张驶向人生终点站的旅行单程票,往生极乐。他的追逐光芒,勇于开拓的奋斗精神;他的闲看风云变幻,从容淡定,笑对人生乐天的心态。是给乡人展现出一种人生积极态度的启示,是给乡人表率一种励志的正能量,是值得乡人敬佩和尊崇的。

 二0二四年八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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