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接下来会涉及到东垣的相关医案,在这之前先来看看,明清两代的大医家们是如何处理此证的。 说到肢体发麻或麻木,可能大家出于惯性,首先就先进行分型了,比如此证可能会涉及到中医里的各种风… 但让我们仍旧回到发麻的中医第一性原理:体表经络气血流行不利。 在近期比较重要的一篇《不要困在直接法里》,全文都在引向这样一个极为重要、但我们容易忽略的医理,即:气行太过偏于一个方向时,其他方向就难以得到正常的气血供应。 这里指的主要就是气机升逆的情况下。 本篇例举的医案,有的偏于闭郁状态,有的已经接近上脱了。其中的层次,可与孟英治痰阻相参,从以通降实邪为主,到以降敛镇潜浮气为主。 一、李士材(明末) 病人手足麻痹,眼睛视物模糊有叠影。先后服用补血药、补脾药,皆不效,精神困倦。李诊其寸口脉大,两尺独涩。 从困倦与脉象来看,确属虚证,但为什么先后用补气血的药都无效呢? 这是因为没能看到气机状态。 虽属虚没错,但从脉象来看,气机偏于升逆亢浮,而未能有效下达。 如此一来,说明病人的四肢麻木是因为,气机上亢而难以外达周布。 当然,古人的语言会有所不同。 李士材说,这是“心肾不交,水泛为痰之故也”。意思是肾水虚而不足以收纳心火。气升火升,气升痰水升,因而眼睛模糊。这种情况下,仅仅盲目补气血是不行的,要收纳亢火。 于是用地黄丸倍加泽泻、茯苓,再加入少量青盐,作煎剂。 不仅用了助肾水的六味地黄丸,还倍加泽泻茯苓,说明李士材降气的同时,仍要泄湿;另加青盐,是为了加强药方降行镇潜的力量。 病人服用六剂后,眼睛就恢复了。 气机降行后,李士材的手法就从以调整异常的气机为主,改为兼顾培补气血之本,同时使用人参黄芪等补气安神之剂。前后一个月,病人完全恢复。 这则医案本身就介绍完毕了,不过正好趁此也提示下,古案除了常有的横向对比外,也有纵向对比。纵向对比往往能看出更多潜在信息。 李士材此案的病人名为蒋恬庵,是李的“老客户”。仅《古今医案按》里,俞震就收录了三则关于此人的医案。除了本案以外,还有两则: 一是病人为了保健,自行服用五加皮酒,遂出现大便秘结。李士材说他肾气衰少,津液不充,误用疏利而助其燥。补救法也是用了六味汤,再加人乳和白蜜。 二是病人忽患头痛如破,昏重不宁,久治无功。李士材诊其脉,尺微寸滑,说这是肾虚水泛为痰。与本案的脉象和机理基本一致,用的也还是六味,但先去掉了热壅的山萸肉,再加少量沉香。气机基本降行后,再转用了几日的人参汤,送服七味丸。 从病人多次的症状和治疗来看,此人素体阴液不足,阳气易于亢浮。同时我们也要能看到,壮水潜降之药虽能一时降逆浮气,但并不可能因此就改善较偏的体质。 二、张路玉(明末清初) 我以前提到过,张路玉的医案质量,整体水平是比较高的。俞震共收录了两则与本篇主题相关的医案,巧的是,这两则都发生在产后。 其一 病人产后眩晕心悸,神魂离散。一睁开眼睛,就遍体麻木,如在云雾中。只能紧闭双眼,症状才能稍稍平定。白天人感觉烦躁,夜晚才能安静下来。 一般情况下,我们看到“产后”,又看到“眩晕心悸,神魂离散”,再结合“遍体麻木”,大概率会觉得,此证不是很简单嘛,大补气血不就行了么~ 还真不行。 初接手此案的前医们也是这么想的,或是大补血分,或是大补阳分。越补症状越严重了,更加燥扰不宁,还增添了呕逆不食。脉虚大而数,按之则散,举之应指。 这是为什么呢? 原因和李士材那案差不多,都是没能看到气机状态。 病人体虚不假,但气机是偏于升逆亢浮的。因而神魂难收而烦躁不安,也因而不能睁眼。因为一睁眼,有视物作用的眼睛,就必然要调动气血为己所用。本来气机就升浮,再一调动,就火上浇油了。所以一睁眼就遍体麻木,气血过于集中于上部,而没有多余的气血再供应体表四肢了。 虚是肯定的,但升逆也是明显的。 接下来要判断的就是,究竟是偏于实邪阻气导致升逆,还是偏于下虚而导致升逆。 张路玉认为此证虽有心火泻散之象,但却是实邪阻隔所致。 他说病人难产受惊,痰饮乘虚而漫入包络中,并留伏于胸膈,有入无出。痰火堵塞心窍,因而神识无主。眼睛闭合,则痰火潜伏不行,因而能得稍安。 不论是睁眼加重,还是白天加重,都充分表明了此证属于上焦阳位之病。 因而张路玉确定了治疗方针:理痰清火。 具体用药没写,不过熟悉孟英的老读者们可以料想到,孟英一般称为通络蠲痰通降之类。 病人服药后,诸证渐安。但没有彻底痊愈,时不时的会因情志惊恐,或饮食不调,而反复发作。 张路玉说,胸膈间所伏匿的痰邪,难以搜涤干净。只能每次发作时,用独参汤送服紫雪散,以开通膈膜,趁病势正邪相争之时,助力清扫余邪。同时,常用之前理痰清火的汤药,进行日常调理。如此经过半年,病人终于不再发病,恢复正常。 其二 病人产后体虚无力,易于受惊,常常咳出颜色青黑的结痰。每次欲咳时,都感觉心中憺憺大动;咳时则浑身麻木,心神外散不知所踪。 由于咳嗽时会调动气血上行,因而气机集中升浮,难以旁顾而出现浑身麻木。 除了这些症状以外,病人只要听到什么动静响声,都会头面烘热,微汗出,感觉神魂都飞越出去了。前医们屡用补养心血之剂,不但无效,病人还日益虚羸了。 张路玉诊其脉,脉浮微弦而芤,独左寸厥厥动摇。 相比前案,此证浮越之象更为严重。 那是不是如李士材案那般,属于下虚而不制呢? 张路玉并不这么认为。 他说病人在产前,应该有过伤风发热,内已形成痰热之邪。后来在分娩的过程中,又太过用力,导致痰血随气上逆,冲过膈膜而流入心包络中。 这里插一句。张路玉在两案中的说明,无论是概念还是语言,都和喻嘉言(参《痰结》篇)高度相似。我查了下,张路玉要比喻嘉言晚三十多年,喻在先,张在后。 接着张路玉一边用异功散,加童便煅淬蛤粉,说要清理痰气。从此方看得出来,中气是虚的,痰邪是有的,气机也是升逆的。 另一边同时用大剂独参汤,送服来复丹,以搜涤痰积。 这个两者同用的手法,与张路玉上案一样。 汤剂是扶正而缓化痰邪;参汤送服丸丹散,则是病情大发作时的一时攻下。 此法值得我们好好借鉴,运用范围应该是很广的,绝不会限于产后痰气上逆。 对于这些用药,张路玉解释道:痰在膈膜之上,非焰硝无以透之(《王中阳》的噙化膏就用到了焰硝);血在膈膜之上,非五灵脂无以浚之。 意思是,对于胸膈膜间的痰瘀之结,没有焰硝,没有五灵脂,是没法彻底化解的。这个经验我们也要能进行适当参考。 但是~! 张路玉接着补充道,所有这些强有力的搜刮实邪的药,若是没有人参,就无法激发出完整的药性出来。我们知道有“十八反十九畏”的说法,但很多大医家认为,正因为有“反畏”,药物才能高度发挥作用,比如人参和五灵脂。 治疗几天后,病人神识渐宁,形神渐旺。张路玉这才改用归脾汤加龙齿、沉香的缓法,兼顾气血与降气,善后调理而康。 三、王孟英(清代) 孟英的这则医案以前从其他角度介绍过,之后也会单做一期关于“麻”的孟英类案。但由于古代气逆而麻木的医案不多,因而本篇为了更充实一些,还是以孟英案来收尾。 病人患周身麻木,四肢瘫痪,口苦而渴,痰冷如冰,气逆欲呕,月经延后,腹胀。虚频饮极热姜汤,才能感觉稍微畅适些。 短短一两行字,已经涉及了:1、气机而麻木;2、痰阻致气不能流通温煦,而痰冷如冰;3、气阻而气逆;4、气阻而气血难以有效流通,遂月经延后;5、气阻而气化不利,因而腹胀;6、气机难行而欲其通行,因而喜热饮、喜辛热之性… 病人从秋天治到冬天,始终无效。孟英诊脉沉弦而数。 接着便问了两个经典的问题:溺热如火乎?间有发厥乎?病人都予以肯定回答。 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一要确定真实的内部寒热情况,二要确定气机亢浮的程度。 于是以雪羹、旋覆花、代赭石、栀子、楝实、竹茹、石斛、知母、花粉、桑枝、羚羊、橄榄、蛤壳为方,送下当归龙荟丸。 在之前几篇文章都提到过,孟英有个手法我超级欣赏,就是他对于亢气暴逆甚至出现脱象的情况,会直接釜底抽薪,比如《看不见的血》一篇中,也是用了攻下法,来“止”病人呈暴散之势的出血证。 气阻于下而气机亢浮,对于亢气若只是往下拉,一方面是未必能成功拉下来,另一方面即便一时稍稍降行,也维持不了一会儿,关于这点在《上脱证,须顾及下气之流通》篇有说明过。 病人服药二十剂后,即能起床,再乃去羚、赭,另加西洋参、生地、苁蓉、藕,这才稍兼顾下虚,之后病人渐渐得以康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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