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说鬼门关

原创 卫扶离 神叨记 2024年08月18日 08:51 浙江

今天是中元节。旧俗，家家要祭祀供养祖宗先人。在道教是天地人三官之中元二品赦罪地官下降人间，考校罪福，为人赦罪的日子，人们可以修斋谢罪；在佛教，则是盂兰盆节，由佛陀十大弟子中的目犍连地狱救母传说而来，也要超拔孤魂。两家都有斋醮法会之类，点水陆灯，普度施食，荐亡度鬼。

但大家更为熟悉，是现在比较流行的说法：鬼门关大开，幽冥主者放诸冤魂厉鬼在内的鬼们到阳间放风，吃吃喝喝，短暂的享受一下活人的滋味。也有说法，这一天是鬼门关关门的时辰，那些错过今天的鬼们，就要回不去幽冥了。

却说鬼门关之说，由来久矣。唐代人所见《山海经》说：“东海中有度朔山，上有大桃树，蟠屈三千里，其卑枝门曰东北鬼门，万鬼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众鬼之恶害人者，执以苇索，而用食虎。”有门，有看门的，自然也就是个关了。

这大概是鬼门关最早的源头，后来演变成为了幽冥地界的头一个有名的去处。人死成鬼，到冥界报道时，第一个要过的就是鬼门关。但鬼门关是什么样子的呢，却没有什么具体说法。直到《西游记》才略有些描写，说唐太宗入幽冥时，被崔判官带到一座城，“城门上挂着一面大牌，上写着'幽冥地府鬼门关’七个大金字”，十殿阎王的森罗宝殿就在这城中。原来这鬼门关和人世的城门关卡一样，没什么不同，所以不值得大写特写。

清代沈起凤《谐译》说，有个叫叶佩纕的才女，十六岁夭折，被家人埋在后园的碧梧树下。她死后显灵，驱遣许多青虫咬啃碧梧叶成字，留下许多诗句。其中有冥中八景诗，分别是：鬼门关望月、奈河桥春泛、望乡台晚眺、孟婆庄小饮、剥皮亭纳凉、恶狗村踏青、血污池垂钓、点鬼坛饭僧。

诗题是真不错，写得也不坏，但必竟带着儿女气，如《鬼门关望月》云：“灰尽罗衫夜不温，亭亭碧月照离魂。满身风露浑难着，却怪梨花尚有痕。”虽有女鬼气息，冥界特色却不是很明显。但这些地方都是活人口口相传阴森可怖的地方，经她这么一写，整出个冥中八景，倒成了个可堪旅游的地方，以后大家去的时候，必要一游的。

除了冥界的鬼门关外，人世也有许多叫鬼门关的地方，如广西北流鬼门关，唐宋时就颇为有名。有趣的是，现实中鬼门关会与冥界的鬼门关互相重叠，合二为一。且说一个相关的故事。

袁枚《子不语》说，四川酆都县衙役丁恺，奉命送公文到夔州。过鬼门关时，见前面有一座石碑，上书“阴阳界”三字——夔州的鬼门关在府城东北三十里，黄庭坚被贬黔南道，过此有诗云：“鬼门关外莫言远，四海一家皆弟兄。”

丁恺有些好奇，走到碑下观摩了许久，不知不觉间就走出了关界之外，一回头，便不见了来时路。他不得已，凭着感觉走，到了一处古庙。只见神像剥落，牛头马面身上满是灰尘，布满蛛网。丁恺一时好心，用就袖子将神像上的尘埃蛛网给拂拭了去。完事他又往前走了两里多路，来到一条河边，看见一女人在河边洗菜，那菜是紫色的，枝叶环结，犹如芙蓉。丁恺走近一看，就遇见鬼了，这居然是自己死去的妻子。

丁妻见了他也大惊，说：“你怎么来了，这里可不是人间。”丁恺把事一说，又问丁妻住在哪里，洗的是什么菜？丁妻答道：“我死后嫁给了阎罗王麾下的牛头鬼，家住在河西边槐树下。我洗的不是菜，而是阳世的胞胎，也就是俗称的'紫河车’。这东西洗十次，生下来的小孩就长得清秀，并且大贵；洗两三次的，生下来的小孩也就是寻常人；要是一次也不洗，那生出来的都是昏愚秽浊之人。阎王爷把这份差事交给了一众牛头鬼负责，所以我这是替丈夫在干活。”

丁恺这才知道，自己这是误入了冥界，便问丁妻能不能让自己还阳。丁妻说道：“等我丈夫回来，我问问他。只不过我活着时是你妻子，死了又成了鬼妻，你们前夫哥、后夫哥相见，这场面有点尴尬。”说完便领着丁恺回了家，唠起闲话，问问亲故情况。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敲门声，丁恺大惧，躲到了床底。丁妻去开了门，一个牛头鬼进来。这牛头鬼仿佛活人下班到家一般，取下牛头就扔到了几案上，却原来是一个假面具，他的真实相貌和常人一样。

牛头鬼对丁妻吐槽道：“今天的班上得太累了，随侍阎罗王一口气审了几十件大案，站得脚根酸痛，快拿酒来解乏！”正说着，忽然鼻子一动，惊道：“有生人的气息！”他一边嗅，一边四处寻找。

丁妻眼看是瞒不住了，就把人老公从床底下拉出来，跪下对鬼老公把事情经过一说，并代为请求帮忙。牛头鬼痛快答应了，说道：”这人不但是你的活老公，对我也有点恩德。我在庙中灰尘满面，多谢他为我擦拭干净，是个长者。只是不知道他的阳数如何，能不能还阳，等我明天到判官处偷看一下生死簿，就知道了。”

说完大伙儿一同坐下饮酒吃饭。不一会儿，菜端上来了，丁恺就要下筷，牛头鬼和丁妻连忙夺下，说鬼酒喝了无妨，鬼肉吃不得，吃了就留在这里走不了了。

到了第二天，牛头去上班，晚上回来，脸上欣欣然有喜色，对丁恺道：“我查过阴司簿册，你的阳数未终，可以还阳。恰好我奉命出差办公，顺路送你回去。”他手里拿着一块肉，又红又臭又烂，说：“这送给你，可以发大财。”

丁恺连忙问原因，牛头鬼道：“这是河南富人张某背上的肉。此人作恶多端，阎王擒了他来，用铁钩勾了他的背，拴在铁锥山。谁知肉溃烂了，被他半夜挣脱铁钩逃走，剩下这块肉在钩上。他现在正在阳世发背疮，此病千医不治，你拿了这肉去找他，用此肉研碎敷上就能治好，他一定会重重酬谢你。”

丁恺大喜拜谢，讨了一张纸把这块臭肉珍而重之的包好收起，随着牛头鬼一同出了鬼门关。甫一出关，牛头鬼就不见了，丁恺也回到了人间。后来，他到河南一打听，果然有位张某患有背疮，他用这块臭肉把对方医好，和到五百两银子的酬金。

这故事整体情节很是套路，志怪里，活人或生魂误入冥界，总容易遇上亲朋好友，然后托关系找门路还阳。有趣的是里面两个小情节。

一个是这张某他逃脱后，阎王也不派人重新抓捕回来，而是就此放任不管，听之任之，难怪一天便能审几十件大案。而且牛头鬼还能拿到烂肉，借助他人之手去帮对方治好病，让对方好好享受人生，不要急着来成鬼——也不知是不是这张某逃回去后，向幽冥地府贿赂了无数钱财，得以消案了事。

另一个洗紫河车说法，是别的志怪所无的。胎胞这东西居然由冥界出产，也不知是不是制造过程不怎么洁净，还要洗过才堪使用？又或者是这东西是重复使用的，所以才需要清洗？而鬼转世投胎时是不是先钻进这紫河车里，然后整个胎盘投的胎？

后来的长白浩歌子《茧窗异草》也有个可堪一比的异说：京都有一妇女魂入冥界，见某处有一座山，乃是由无数小儿外肾（蛋蛋）堆积而成。这山旁有百多位老太太在那里纺线。这妇女好奇发问，有一老太太答说：“我们在制作生生袋，用来装这些小儿外肾。凡是那些转轮投胎为男的，都要来这里领取生生袋。人间都爱生儿子，所以这生生袋那是怎么赶工也赶不完的。我们这些鬼都是极穷的鬼，冥王怜悯我们，让我们在这些做计件工，每缝制一个生生袋，可得三枚铜钱，以此求取生活。这生生袋也有不同，男人的命长短寿夭不一，区别就在于这生生袋缝制走的是单线还是双线。”

这些奇奇怪怪之说充满了生存气息，正是幽冥志怪可喜的地方。也可见虽然一座鬼门关，划分阴阳界，一边是人，一边是鬼，但人鬼的生存及人情世故并无什么不同，所以大可不必必在意它开还是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