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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作家||【燕之殇】■王炳福

 白云之边 2024-08-27 发布于山东


作者简介

王炳福,男,1969年出生,笔名芦水钓叟,山东诸城人,职业管理人。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

代表作《雨思》《雷暴》《芦河六月》《嫁女》等诗歌在星空诗社,中国诗歌网发布。组诗《榛园印象》获诸城市“魏榛杯”摄影文学征文联谊赛优秀奖。

 燕之殇  
五一长假,我携妻归返农村老家。
伴我青春岁月的那四间大瓦房,饱经风霜,却宁静祥和,宛如一幅承载历史沧桑的画卷。
推开院门,踏入院子的一刹那,难以名状的情愫油然而生。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老物件,仿若故人老友,触景生情,然物是人非,时空仿佛逆转,岁月似在倒流。
房屋梁头那土灰色的燕窝依旧悄然矗立,一缕灰色布条垂于外,随风轻摆,似在倾诉一个凄婉的故事。
望着它,我心潮起伏。它曾伴我度过无数美好时光,是幸福的回忆,亦是心灵深处的痛。
当年,新婚的我满心欢喜地入住新房。妻子凝视屋檐下的房梁头,轻声呢喃:“若有一窝燕子于此便好了。”稍作停顿,似在思索,又缓缓道:“不过燕子不入寒门,咱们还是先踏踏实实地把日子过好。”妻子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生活的坚定。
五月的某个闷热中午,狂风如排山倒海般,卷着西北天空黄褐色的雨云汹涌而来,电闪雷鸣,瞬间吞噬了太阳,整个世界陷入黑暗。杂物、砂石、树枝、落叶随风狂舞,四处皆是砰砰啪啪的声响。树枝如妖怪般疯狂扭曲,暴雨夹杂着豆大的冰雹猛烈袭击着这片土地,噼里啪啦的声响令人胆战心惊,仿佛世界末日降临。
所幸,极端天气并未持续太久。风雨过后,我怀着忐忑之心走出家门。空气腥湿,映入眼帘的景象令我心中一阵酸楚,满地残枝败叶,一片狼藉。
一叠梧桐枝叶下,一个小小的黑灰色身影引起我的注意。
一只刚学会飞翔的雏燕,被风雨卷落于地,它无力地垂着翅膀,羽毛湿漉,不断滴水。它无助地伫立在地上,不时发出一两声微弱而凄凉的啼叫,声音中满是绝望,无助的眼神透露出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和对生命的强烈渴望。
我小心翼翼地用双手轻轻捧起这只可怜的小燕子,感受着它冰凉的身体,微弱的心跳,体会着生命的脆弱。
妻子看着瑟瑟发抖的小燕子,心疼地说道:“这是只家燕,你快去外面捉些虫子来喂它吧。”妻子迅速将针线笸箩清理出来,接着撕开棉被一角,扯出一团棉花,撕扯蓬松后铺在笸箩里,为小燕子做了一个温暖舒适的小窝,又用干毛巾仔细擦拭着小燕子湿漉漉的羽毛,而后将小燕子轻轻放进窝里。
家乡的燕子分两类,一类是家燕,喜在屋内筑巢,会依屋里器皿形状而建,如缸、瓮、罐等。乳燕安静,小燕子的排泄物成年燕子喂食时会衔走,颇受人们喜爱。另一类是金腰燕,老人称之幽燕,多在屋外梁头筑巢,燕巢大多呈钵型,乳燕喧闹,小燕子的排泄物成年燕子不衔走,直接排在窝外。不过因其多在屋外筑巢,也不招人厌烦。
雨水侵袭后的地面,到处是小水洼,野草被雨水扑倒。昆虫躲进墙皮、石缝、树洞、枯草下。翻开枯草,成堆的蚂蚱、蛐蛐、蟋蟀受了惊吓,蹦跳不止。我捉了约十几只,掐去翅膀攒在手中。
小燕子的羽毛干了不少,不再那般湿漉漉,身躯有了些许油亮光泽,也不再颤抖,偶尔鸣叫几声,虽不算高亢,却已充满活力。
我将捕获的蟋蟀、蚂蚱撒进针线笸箩,小燕子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个精光。稍后精力明显恢复,竟能跳到笸箩沿上,啾啾地叫,似在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每日劳作之余,我都会捕捉一些昆虫带回家,精心喂养它。看着它精气神逐渐复,我心中满是成就感。
七八天后的一个中午,我们劳作归来。妻习惯性先看了一眼针线笸箩,惊呼:“小燕子呢?”“猫叼走了?”我随口应道。
妻未吭声,翻箱倒柜地寻找,棉被后、墙旮旯、衣柜下。凝重的表情尽显无遗。
一声清脆委婉的燕叫声从外面传来。我们跑到院子里,见小燕子如精灵般矗立在院外电线上,歪着小脑袋,啾啾地叫,像个淘气的孩子欢快歌唱,我们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过了几日,小燕子竟领回另一只燕子,它们在电线上亲昵依偎,宛如甜蜜恋人。那婉转温柔的呢喃细语,仿佛在诉说着彼此的爱意与眷恋。亲密数日后,它们开始齐心协力在梁头筑巢。
它们用小巧灵活的嘴巴衔来筑巢材料,有湿泥、废纸、羽毛、棉絮、干草、动物毛发等,用唾液将这些巢材黏合,精心搭建着温馨小窝。它们辛勤往返,忙碌身影在梁头穿梭。不多日,一个坚固温暖的爱巢逐渐成型,它们的爱于巢中延续升华。
这一年夏末,它们赶上最后一波繁育期。雌燕产卵,经一段时间孵化,燕窝里传来唦唦的雏燕叫声。燕子父母捕食归来,六只小脑袋在窝边探出,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地索食。
每年春天,这对燕子都会跨越千山万水,从南方归来筑巢繁衍。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自然环境生变。农药的广泛使用致昆虫数量渐减,燕子的生存面临挑战。食物匮乏,它们每年哺育的小燕子从六七只减至三四只。但它们仍逆境求生,努力哺育后代,犹如坚韧的行者,坚守着诗与远方。
这一年,情势更为严峻。为防治美国白蛾这一外来物种入侵,飞机大面积喷洒农药,致使大量昆虫销声匿迹,近乎灭绝。
在这特殊之年,燕子自身生存面临更严峻考验。食物严重短缺,它们仅哺育了两只雏燕,羽翼将丰时又莫名夭折一只。仅存的一只小燕子随身体发育,胃口渐大,为填饱孩子肚子,燕子父母开始捕捉院子里的苍蝇作食,以维持生命。
匮乏寡味的食物难以满足雏燕胃口。晚上或天未亮时,常能听到小燕子啾啾的饥饿叫声,如嗷嗷待哺的孩子。
不幸终是降临。
一个闷热傍晚,我们在院里吃晚饭。小燕子因饥饿难耐,不慎跌出燕窝,啪的一声落地,发出凄厉啾啾声。
曲卧在饭桌旁的花猫如影子般弹射而出,叼起雏燕,爬上院墙边的树,跃上院墙,窜上房顶消失不见。啾啾的叫声伴着燕子父母急促的悲鸣,随着它们追赶身影的消失渐弱渐消。
妻大呼小叫,捶胸顿足,却于事无补。
约一小时后,花猫归来,远远伏在角落,怯怯望着我们,忐忑模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妻心疼小燕子无端遭此横祸,对着猫一边数落一边骂,我终是耐不住心烦,将拖鞋扔去,虽未扔中,猫仍受了惊吓,哇的一声惊叫,以极快速度爬上树,跃过院墙不见踪影。
约五六天后,妻问:“猫呢?”
我答:“没回来过。”
妻叹了口气:“那猫食碗里,我放了鱼头,还留了一条小鱼,回来让它吃吧,哎。”
猫食馊了,猫也未曾回来。
自此,妻再未养猫。
燕子父母一双儿女皆夭折,痛失孩子的它们,终日站在电线上,不吃不喝,精神日益萎靡,羽毛渐趋蓬松,失去光泽。看着这两只萎靡的燕子,妻忧心地说:“它们这般下去,今年怕是飞不到南方了。”
过了露水节气,各种昆虫身体渐长,活动慵懒,准备冬眠,这给燕子提供了采食契机。过了秋分,燕子们吃得膘肥体壮,停留时间渐多,为长途迁徙南方储备能量。
天气渐凉,燕子们开始为长途迁徙集结,越来越多的燕子围着电线盘旋,院外电线上,停留的从十几只到几十上百只,仿若一首生命的乐章。
虽燕子集结渐多,但与往昔几年相比,今年仍少了许多。两只燕子瘦弱的身躯尤为扎眼,起初一眼便能分辨,最终淹没于燕群,再难辨认。
在一个下霜的冷晨,电线上空荡无人,所有燕子皆不见踪影,不知它们何时动身,去往何方。
第二年,两只燕子未归,第三年亦未归,从此再未回来筑巢繁衍。电线上的燕子也是日益稀少,秋末,再也不见成群结队的燕群集结。
每年春天回老家,妻都会不自觉地望一眼梁下的燕窝,轻轻叹气:“还是没有回来。”
时光匆匆,岁月如流,燕窝因长期无人养护,从青灰到土灰,从土灰到白色,表面因风化渐趋粗糙,渐渐失去灵气与生机!唯有那一缕垂于外的灰色布条,随风轻摆,默默诉说着一个凄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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