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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兴周|刺破白露夜 宾接张复千

 文乡枞阳 2024-08-28 发布于安徽


本文之白露夜,并非明晰的专指白露节气的那天夜里,由于事情已过去七八年,准确的日期记得不是特别的清楚,但肯定是白露节前后的某个夜晚。
是日午夜时分,紧促的电话铃声将我惊醒,常识告诉我可能是厂里开米机的张师傅在添附尘烦,果不其然,他操着既非安庆腔又非皖北韵的莫名方言投诉:“开机半小时了,老张还没到。”
老张名叫张复千,70多岁了,他的工作除了腾移、调换盛满的碎米色选米袋子,再有一项属于不便公开言说的事务,就是抽空向米糠的出口滚筒中添加统糠。
米糠就是糙米精加工后的副产品,其百斤含油在12斤上下,可谓营养价值丰富,但人类已然进化了,消受不起粗糙之物,米糠便成了饲料中的上品,吨价得2000多。统糠就是稻壳粉碎后的新称呼,样貌类同米糠,吨价仅400左右,为何将统糠掺入米糠,大家应是蓦然顿悟了。
那时还没有农电一说,所以加工厂选择波谷段的夜间开机生产。
光是夜里上班不算什么,一般大米加工厂皆不能满负荷生产,工作日便没有了定数,找一个上如此夜班的小工绝非易事,壮年人定然不屑,不若怎会不计后果的找上了70多岁的张复千。
无须怪张师傅他不晓谕老板,谁不怕老板训?如果问题能悄然解决,岂不皆大欢喜?
是故,我不能不“离殿别寝”去官山村的柿树塝,不能不去柿树塝找张复千,这是无二的选择。
不知我如此分忧代劳究竟是为了什么?
季节到了白露,气候似是有了变化,只是在白天里,中午的太阳依旧如盛暑般炽烈,田间吃苦劳作的人不多,没有人甘于在烈日下过度地暴晒,不是万不得已,可将非紧迫性的一应事务放在夜间来做。
因为夜晚自有凉意。
但此番已是半夜时分,那些挑灯扦剔芝麻、诠拣新棉、给小红豆豇豆剥壳的劳作身影均已从灯影里退场,给中稻脱粒的电动机“嗡嗡嗡嗡”轰鸣声、鞭打黄豆的连枷发出的单调“噼啪噼啪”声、高扬程水泵往脱水田地里注水的“汩汩汩汩”声俱已停歇,村舍畴野万籁俱静。
从省道转入乡村公路,电瓶车灯光像一张铧犁,逐渐将夜幕创开一条裂隙。
我在这条裂隙中行进,一个人骑行在官埠桥通往雨坛的公路上,既没撞见夜行的狐媚、黄仙横穿道路,更是没有偶遇神仙、眷侣结伴而行。
这一条水泥道路既像是一条没有终点的坦途,又好像一条专属于我的跑道,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仿佛可以“遗世而独立”,心里压根也没想着能否“卓然而不群”。
因之,我可以幻想电瓶车就是一辆“柯尼塞格”,想怎么快就怎么快,可惜电瓶车不给力却又无法用意念加持,所以再快也够不上用星驰电掣来形容,否则,我能飞起来。
不一会,感觉到塑料手柄宛若湿洳的地面,有点粘手,莫非天上开始下冷露了,不然空气湿度怎会如此之大呢?
而迎面吹来的“呼呼、呼呼”的秋风更是带来了一丝的凉意,我用力地撑直双臂作个貌似心无悔意的摆帅动作,但潜意识里该是后悔没加穿一件长衫了吧。
快速行进颇能带动嗅觉灵敏度的提升,但我真没嗅闻出稻花的幽香来,鼻腔里倒是填满了勤劳的旧式农人烧畲的混合呛人味,他们将柴草、牛粪、秸秆等用田土覆盖焖烧,由于无法充分燃烧,导致烟雾缭绕,还一同排出来一氧化碳、二氧化碳和一应的硫化物,缭绕的烟雾漫溢、抬升,渐寖被广袤、悠远的秋碧所包容接纳。
续航,我的视线里别无他物,真真切切的,宇宙被排空了,眼里就只有车灯照着的不甚平滑的霜地色水泥路面,尽管看不见黑魆魆的白鹿山,但我知道经过了它的山脚下,它就在右手侧的位置静静地伫立,逦倚青冥。2016年那非同一般的梅雨季节,白鹿山遭受了泥石流重创,山洪冲刷出两道骇心动目的沟壑,沟壑草木皆无,像两道痛楚渗人的伤疤,撕裂得山体锥心刺骨。一年后虽是新绿葳蕤,可是到了秋后,落叶纷纷,会不会就此又揭开出那两道伤疤?
过了金桥中学,可以静静地啼听到稻田里秋虫的呢喃,如清露滴香,自然悠扬,这样的纯净虫鸣是动物届的另类天籁。
聆听着秋夜里大自然馈赠的韵律优美的弹拨乐,不由得令我想起了呼斯楞演唱的《鸿雁》来,觉着用《鸿雁》作为我骑行的背景音乐那将是特别的自洽。可不嘛,过些时日,在这疏朗的月光下,穿行于田间地头,与排成人字的南飞雁相逢并非不可能。
虚实之间,抬望眼,一轮满月,那结绿色的月光意蕴深邃,感时抚事,使人欲罢不能地产生一连串的联想。
不一会,车行到了柿树塝,不算费力便找着了张复千的家,敲门、等人、预备宾接“万乘之君”。
暗室内,“窸窸窣窣”的动静持续地响了好一会,“啪”的一声脆响,室内的灯也亮出了苔古色的光亮,接下来“门闼”并没能顺理成章地洞开。
我只能无可奈何地摇头,继续耐着性子等,这仍是无二的选择。
终于听到了“吱吱呀呀”的开门声,伴随的还有两位老人的一番喋喋不休东怒西怨话语声,我只有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恬退隐忍默不作声。不然呢?说我打过电话,是谁谁谁忘记转告了,错不在我,怼人的话虽能解气,终究于事无补。
还好,千恩万谢,总算是老妇人先停住絮叨,她要不按下休止符,停止发牢骚,张老头子自是不敢迈出那果敢的一步。
老妇人接着将一件补缀过的外套递给老头子。
“美人细意熨帖平,裁缝灭尽针线迹”,显然就算老妇人曾有过貌美如花的高光时刻,就算曾有过嘉巧的女红手艺,目下人老了,没办法彰显好身手,修复外套的活计,估计得央求服装厂的晚辈代劳。
我特别胆大地用电瓶车载着张复千赶往米厂,只是再不敢想怎么快就怎么快了,因为我已丢失了来时的“世界”。
唉,人的情感总是复杂的,像是游走在清白与朦胧之间。
到了米厂,瘦弱的张老头没有喊老板开门,而是一时忘掉年龄选择翻越推拉门,约莫也是怕惊到了老板讨骂挨吧。
完成了任务,我与张师傅心照不宣,挥手作别。
回家的路上我在想,半夜里骑车找人为厂里分忧代劳,表曝这样的桥段,友人们知晓后会不会令他们大跌眼镜。
叹我乃一介之才,以抱朴寡欲为饰,饱食终日,看惯了井天色,岂敢轻言移步换景呢?

天上一个月亮,皎洁如玉,心中一个月亮,静影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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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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