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张
母亲的院子，一根长长的晒衣绳横穿了半个院落，酷似四合院方方正正的院落，水泥的地面，院落远处是一口水缸，水缸旁是水窖，当年父亲挖水窖，爬在沿口瞅一眼，足有几间房子深广。干旱缺水又时时停水的这片地域，每每有了自来水，父亲便将水窖放满水，水窖里安装了水泵，水被抽上来，灌满缸使用。
临近中午炙热的阳光，远处瓦蓝的天空，缸里的水被晒的温热。洗衣服，晒在院落，不到下午，衣服已经干透，甚至带着点太阳的味道。校友的小庙在那所城市的附近，便顺便去看了看。也源于校友师父的热情招呼，当初问师父可有好的寺院推荐吗，师父便将当地的寺院一一列举，顺便问我要大庙还是小庙。我说大庙小庙均可。似乎出家人最终的归宿都会成了小庙，年纪一上，住不了集体寮房，随众由于身体的不适会变的无比艰难，甚至集体浴室金鸡独立穿衣服的洗澡都会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但似乎人少的小庙连上殿过堂都会成为一种奢侈，小庙住着住着自律不够，便会成为单纯的过日子一般，暂且不谈佛法，想想有血缘关系的人，连过日子，都会磕磕绊绊，何况是一群各种年龄段，各个地方，不同生活习惯的人要朝夕相处，相互需要磨合必定是少不了的。师父问，你要大庙小庙，我说大小均可。似乎走过不少庙，似乎又很少，我在想道人在处皆是道场，和庙大小无关。关键是看庙的风气磁场。和师父不曾谋面，我们的互为好友，也仅仅是校友群，师父的邀约，让我跃跃欲试，我在想，地处繁华城市周边的这样一所庙，又该是怎样的温馨和风光。做出这个决定，去师父庙里看一看，预约顺风车前却忽然瓢泼大雨，司机一路骂骂咧咧，打了伞，等到了终点，衣服鞋子仍旧全部湿透。想象中寺院的样子并未出现，司机不耐烦地问，在哪？咋跑这穷批的地方。若不是师父一身黄色长衫从另一辆车子上下来，立在门口看过来，周围被庄稼被不规则的建筑物，被一段石子土路包围，压根不会知道，那所淹没在这所村子里不起眼的房子就是师父所谓的小庙，甚至连个正经的门都没有，小庙隔壁是养殖场。一边吃力地拎起装有衣钵的小箱子朝师父走，一边疑问，师父这小庙怎么会选址这里，隔壁的养殖场会不会也同时是屠宰场？师父年轻利索，身材高大板正，看我靠近，深深打量了我几眼，便前行带路踏进寺院。穿过那扇简陋的大门，终于看到立起的修建支架，厚重的木梁，飞檐的架构，有了寺院的影子。我脱口而出，寺院正在修建啊。潜台词是我要不要随喜钱，以及我能做点什么。都是工人在建，不用你干。师父的话也是冲口而出，但似乎我们彼此的关注点有点差异。一条大黑狗忽然冲上来，浑身黢黑的狗，站着也足有半人高，哈拉着大张嘴巴，摇头摆尾欢喜地冲向师父，身体立起来，一个劲地朝师身上凑，师父热情地抚摸狗头，一边叫着我听不清字眼的狗名一顿安慰，狗和师父一番久别重逢般的热闹之后，似乎才来得及搭理我这个忽然闯入的陌生人。高大的黑影子就猝不及防地忽地蹿过来，冲着我汪汪大叫。冲到跟前贴着我上上下下一顿嗅闻，吓到我一动不动，深怕被下嘴咬一口，师父笑道，别怕，你刚来，它闻一闻就认识了。人狗三人，绕过坑坑洼洼长满荒草的院子，一排平房出现在眼前，平房上同时挂着门帘或纱窗，歪歪扭扭，有未拆下的厚重棉布门帘，被绑缚卷成一卷，斜斜耷拉在门框上。院子里荒凉的像是久无人烟的地方，师父提前交代为我准备的那间屋子，熏着艾条，开了空调。屋子角落摆着一张有年头的桌子，忽然就想起扶风寺院，没有合适的桌子可坐用来学习，便自购了桌子，价钱不低，又花费功夫安装，如今桌子被舍弃仍在那所寺院，而离开的我如今摆在眼前的是这样一张破旧的，有着历史年头的桌子，而我似乎再也没有心气为了学习购买桌子乃至安装。自脑出血后行动不便的母亲，拖着辅助行步车，艰难地滑过院落的水泥地，声响惊动收衣服的我，才猛然醒悟到。此刻站在母亲宽大的水泥地院落，瓦蓝的天，院子里简单的盛水缸，不说多好，但至少竟比师父的小庙干净整洁不止多少。在师父的小庙，第二日仍旧穿着湿透的鞋袜，抱着衣袍包，随师父们在院落中间唯一的屋子算是殿堂的地方早殿，正值有居士普佛。早斋后终于见到了全部的师父，总共有八位，早斋吃饭，是在那间铁皮彩钢房，本就是前来看一看的我，掏出随身的现金，一一作供养和师父们结缘，便匆匆告辞，正好准备体检，准备走，便不吃饭了。网约车再次前来停在大门口时，师父们正在诵经，那只黑狗又一次冲过来，虽未像对待其余师父那般亲昵地蹭来蹭去，但至少似乎友好了很多。院子里人一样高的杂草夹杂着格桑花轻轻地摇曳在雨过天晴的风中，原始的土地的味道夹杂着那条未有遮挡的臭水沟的味道钻入鼻端。师父们诵经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开着麦克，远远地听起来，唯有开着麦克风的两位师父高昂的声音透过麦克风的电流声滋滋地震荡着周遭的空气。车子启动，我在想，师父的小庙，像个庙的样子大概要很久吧，似乎一个庙的样子，又单单不仅是建筑，更多的是清凉和干净，而这其中又有多少艰难呢？仅仅八个人的共修，似乎用麦克风无可厚非，但似乎只有两个人的高昂声音，又是劝退我哪怕多待一待感受这所小庙的欲望，在麦克风中，我不能找到自己的声音，却能窥探到人性当中若有若无却又无法说道的一点不善心所。院子里的水缸，清澈的水倒映着瓦蓝的天空。忽然就想起在扶风最后几个月的日子。楼顶的晒衣棚，被划分了不同人使用的区域，最新住进这栋楼又是一楼角落房间的我，暗自觉得，后来的我一定没有区域可以晾晒衣服，差不多整整半年，我所有的衣服，便在房间里阴干，只能半开的窗户，让房间常常透着潮湿和阴冷。遇到天晴的时候，将晒衣架搬至靠近窗户的走廊下晒一晒太阳，还要避开师父们行走，大多是费尽心思，利用师父们不经过的时间段，一边苦哈哈地担忧被举报这个地方晒衣服，有人又一次为难找茬，一边算着时间随时搬走衣架，尽量不干扰师父们路过。父母宽大的院落，曾告诉父亲，若是再置办太阳能发电器，这样的院子，即便外面有事，这里都可以闭关，基本生活几乎是不受一丝影响的。年少时，好高骛远，一度认为后辈定是要比父辈们厉害，回首一看，在我荒谬般急匆匆前行的人生经历中，连父母置办的这样一所院子都是我只能羡慕而望尘莫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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