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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很久没有进山，再次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就是真实的山水，自然有一种难以抑制同时也有点不大能让人信以为真的怀疑的喜悦。作为一个自由的人，要充分利用自己的自由，这句普普通通的话，在这样被验证的时候，的确会有一种使用了自由权利的喜不自胜。 那在平原上永远横亘在天际线上的黛色山峦之中，居然隐藏着如此诱人的秘境：在伴着朝阳的密集植被馨香气息里，山谷里乱石躺卧、自然堆垒的河道中，溪水哗哗啦啦地流淌着，永不停歇。山的荫翳与树的笔直、叶的摇摆、花的颜色、水的激越联合起来，在貌似纷乱无章的组合中，却有着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的平衡与中和。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每一丛灌木、每一株草都不是人工的安排，都是自然而然的自然节奏之中的一部分。纵贯其间的溪水则是所有沉默不语的万事万物的发言人，一直在滔滔不绝地歌吟和讲述。
平原上的时间好像是由这山谷里永不停歇的溪水支持着的，溪水正是我们在平原上一望无际的遥望中怎么也看不见的宇宙深处的神秘节奏的外在显现。这种显现不是哲学意义上的概念，完全是清新舒畅的具体物象的盛开之状。 迈步从一块石头踏上另一块石头地溯溪而上，每一步的步幅大小和踩踏位置都是不一样的，但总是能找到迈步前行的恰当落脚点。这神奇的天地造化设计是无意中完成的，又分明像是有意为之，时间、地点和人的契合使人惊喜也使人后怕，怕如果没有在今天迢迢而至、迤逦山行的话，就会错过了冥冥中的巧妙安排。
溪水边的细节，每一个细节都值得静观上一会儿。比如溪水之上长长地伸展过来的一根树枝上的一束叶子，叶子的锯齿形状核心是几根已经垂落下来的铁锈色的果实串。绿色和锈色之间因为阳光的照耀而有亮到了白色程度的部分，也有透明如绿色玻璃的部分，还有阴影最重的纯绿色部分。如果是一位优秀的水彩画家一定可以在尺方之间将这样复杂的颜色变化精确地复制下来，复制的过程中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增加些什么、减少些什么，没有见过这溪水之上的一束叶子的人是很难辨别的。 好在身在其中的人是全然没有心思去琢磨所谓艺术的，那些在现场写生、写笔记的人，也只能约略记下挂一漏万的部分细节，也只能徒然慨叹而恨自己没有更高的表现力了。大自然作为远远高于人类任何创造的最神奇、最渊深的美的制造者，对此从来不着一言。越是不着一言，越是让人羞愧。
山谷溪水边的植被细节鳞次栉比，没有任何一处与另一处绝对重复者，也没有任何一处不耐看的高大与细小。山石的岿然不动与流水的缠绕不休之间，是植被遍布的丰富多彩。 山谷里的杨树，因为有山的背景映衬而显得纤毫毕现，不仅春天杨树新芽萌生的时候颜色和气味动人，这样的夏末时候被阳光照耀到的部分亮亮地摇动着，也是至为安静的生命光华的勃勃然显现。 杨树在山谷里总是笔直且高大的，向上够山谷里总是稀缺的宝贵阳光的本能之下，它们才好享有山谷里一尘不染的好空气之中的纯净。山谷里的万事万物，峰峦、山石、乔木、灌木、藤蔓、地衣、蝴蝶、喜鹊……都在这样的纯净里。同为乔木的杏树、枣树、椿树、楸树、栾树、皂角树、槐树、柳树都在高高的笔直杨树俯瞰之下，让这里那里的一棵两棵甚至一排大杨树都成了山谷里的旗帜。 正看着杨树，溪水里漂流过了一个梨。
那是上游不远处溪水边的一棵梨树，具有果实成熟期的梨树叶子的一个重要标志：所有的叶子都是下垂的。不过下垂的叶子之间的梨果具有未经剪枝打药的野生梨的诸多特征：果实不大，坐果率很高，掉落率更高。溪水里落下了一片梨，有的沉底不动，有的漂浮下行；有的完整，有的已经开始腐烂。 梨在水中像是些椭圆的鱼，梨的梗儿是椭圆鱼的尾巴，只是这些鱼儿都聚集到了河底，不肯离开躬身在溪水之上的梨树树冠。顺手捞出来一个看上去完整的，咬一口，滋味纯正，不太甜也不太酸，正是自然果实的原始味道。 在所有的水果里，我最喜欢的几种之中就有梨，梨的多汁与梨的味道，比之同为蔷薇属的苹果、杏、桃子之类都更让人爱不释手。梨有拉长的椭圆形状甚至是像葫芦一样的一大一小连续双圆形，梨表皮的光滑，还有梨花盛开时候的一树雪白，即便是冬天叶子落尽以后干净的树枝树干散发出的微甜的气息，都让人喜欢。
这样因梨果及于梨树，对于梨树的树形和叶子甚至树枝树干都很爱看。自信对梨树的各种姿态和风貌都有凝视多次的审美记忆，但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也难以想象出这样溪水中的落梨景象。在既定的话语系统里，在遍布网络的语言轰炸里，往往都是重复，少有这样令人惊喜的新鲜。 树在溪边，梨在水中，不声不响地开花结果，年复一年地循环往复，终于迎来了你的到达。欢欣之后，貌似一切重归平静，却已经在你心里留下了永恒的身影，成为未来伴随一生的独特之美的不灭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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