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师范大学教授郗文倩有一本《食色里的传统》,其中《豆腐四兄弟》一篇写得尤其有趣。 她从豆腐的起源说起。据说是西汉淮南王刘安发明了豆腐。其实刘安本来不是要做豆腐的,他是炼丹家,原来想炼出长生不老仙丹,最后歪打正发明了豆腐。也有人说是他母亲爱吃黄豆,有一次生病了没法吃豆,刘安就琢磨着发明了豆腐。母亲很爱吃,也因此痊愈。 宋代朱熹曾写过一首诗表达对刘安的羡慕:“种豆豆苗稀,力竭心已腐。早知淮南术,安坐获泉布。”泉布就是钱币。 考古学家在挖掘河南密县打虎亭村一座汉墓时,发现墓内画像石里有豆腐制作工艺流程,包括浸豆、磨豆、滤浆、榨水等,只缺煮浆画面。提出异议的人却认为是在酿酒。 大豆皮实好种易得,豆腐也因此物美价廉,所以无论是贵族富豪还是平民百姓都可以列为餐桌常品。“豆腐可以常年生产,不受季节限制,因此豆腐以及各类豆制品就成为中国人餐桌上的常客。它可以搭配其他食材做主食,也可制作各类菜肴;既可以做小吃馅料,也可做大菜宴席。因此,无论在物质贫乏、肉食短缺的过去,还是更注重营养均衡健康的现代,豆腐都显示出优势,故民谚云:莫道豆腐平常菜,大厨烹成席上珍。” 豆腐可以美味到什么程度呢? 蔡珠儿在《麻波在哪里》中写道:“麻婆豆腐是理想的请客菜,汉人固好之,外国人尤其欣赏,从英法美日到亚非纽澳,我请过各色人等,从没遇到过不喜欢的,连茹素和不嗜辣者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并不是我做得好,而是这菜丰姿天成,香美鲜辣光润讨喜,风格明丽而殊异,容易掳获人心。” 瞿秋白就义前写了洋洋万言的《多余的话》,他谈信仰谈人生,也说犹豫和悔愧,最后竟然提到了豆腐:“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世界第一。”我想诀别之际,他说的是豆腐,更是世界的美好。 豆腐可以便宜到什么程度呢? 巫森说上大学时家贫,食堂肉菜好几毛钱一个,买不起,就发明了豆腐和花生米同吃法,觉得是无上美味。他说得云淡风轻,我却听得阵阵心疼。 2017年我们从白城自驾去福州,大年夜就在福州过。当时担心那天没有预订,找不到营业的饭店,后来发现是多虑了。在三坊七巷附近的周麻婆,菜单上的麻婆豆腐两元一份。这么便宜,我们担心是小盘,就点了两份。结果两大盘端上来,吓人一跳。跟服务生说太多了,能不能退一份,人家眼都不眨地给退掉了。 唉,今生吃过的最美味的麻婆豆腐,就是福州除夕夜的周麻婆了。 豆腐做起来不可谓不花样繁多。 家常鸡刨豆腐、麻辣豆腐、煎豆腐、酿豆腐、蒸豆腐、鲫鱼豆腐汤、海鲜煲豆腐、白菜炖豆腐......豆腐既能独立做主角,也可以做长情伴侣。 神兽大学时被室友霸凌,辅导员又不同意调寝室。在寒冬到来时,我们接他从哈尔滨回家小住一天。路过扶余,在路边一家平常小店打尖。神兽点了锅包肉、鱼籽炖豆腐和玉米饼。这三样食物真是又便宜又鲜美,给了我们最温存的抚慰和勇敢接受煎熬的信心。感谢室友霸凌,神兽大学期间只有专注学英文,逆袭成学霸,实现了考研自由。 有人问过我,何以能在那么艰难困窘的境遇中一直陪伴和支持神兽完成逆袭,成为伟大的母亲?我想是因为现实细节处的美妙吧,一个励志的小故事、一支书写流畅的中性笔、一盘热气氤氲的豆腐,都可以给坚持带来动能呀。 鱼籽把浓汤渲染成金色,衬着雪白的豆腐,在落叶遍地旋舞的肃杀里,使人味蕾牢牢记住它。而那盘鱼籽炖豆腐,我们没再在其它地方遇见过。 麻婆豆腐要如何烹制呢? 蔡珠儿的《麻婆在哪里》交代了独门秘笈。“道地的麻婆豆腐,应该腴泽浓滋,麻、辣、烫、香、酥、鲜、嫩等七味俱全。”“豆腐要切丁烫去涩味,肉末要精绞细剁,调味料最好用香浓的'大红袍’花椒以及蚕豆腌制的郫县豆瓣。开中火,以多量热油煸炒肉末,近干酥时下剁碎的豆豉和豆瓣,炒出红油后略加酱油提色,倒入些许高汤,接着下豆腐,大火烧三至五分钟把汁水收干。这是关键所在,早了不入味,久了会老。最后下蒜苗或葱花,撒上花椒粉起锅上碟。” “婆麻豆腐只宜家常小灶,不可冀望饭馆的粗滥生产,在这荒腔走板的年代,烧家常菜还是得靠自己,磨砺工夫多炒几次,麻婆就在自家厨房里。” 说到家常靠自己,我们家有两样食物倒是得过挑剔的神兽赞美。一个是巫森用冻豆腐和胡萝卜青椒包饺子,饺子馅剁得细细的,口感很好玩。另一个是我有一款蒜薹煎豆腐。豆腐切小片打水焯,裹蛋清液,煎至两面金黄盛出备用。蒜薹切小段,和红彩椒一同翻炒,再下入煎豆腐,撒盐,淋少许酱油出锅。 读书时期,我在同学海燕的姑姑家吃过一次豆腐。那天我在她家要告辞时,她非留我用饭。海燕幼小失母,和妹妹在姑姑家长大。那时姑姑家有她大表姐一家同吃,我想是不便留下的。她却去厨房盛了两碗二米饭,一小盘炖豆腐,我们就在她和二表姐同住的房间里,吃完了那天的晚饭。夕阳从朝北的窗子照进来,正是初夏,一切那么亲切,那么美好。如今海燕远在宁波,我们已有二十多年未见了。 小时候,豆腐都是走街串巷卖的。听见远远的一声:”豆腐,豆腐,豆腐啦!”母亲就会放下手中正在晾晒的白被单,转身去后仓房,盛一小盆黄豆出来,差我出去捡豆腐。我一般需要一路小跑,才追上那个一路吆喝的人。 没人说买豆腐,也没人说卖豆腐,我们都说捡,因为真的是不用钱。吆喝捡豆腐的中年男子,用一杆秤称了我的黄豆,然后从自行车后座上的豆腐盘里给我捡两块或三块豆腐。那天的餐桌上,就会出现一大盘热乎乎的白菜粉条炖豆腐,配着二米饭,人人吃得心满意足。 隔着久在人间的世事云烟,回望温暖昨日,对母亲的思念日益浓重。近年从失母抑郁中逐渐走出,我已很少梦到母亲。但此时此刻说起豆腐,想起母亲,仿佛那菜的热气和颤颤巍巍的豆腐就在眼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