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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们,曾生活在老城小巷

 民国女子 2024-09-07 发布于湖南

应是二十多年前,我和一个女友闲逛雨湖,准备抄一条近道去不远处的科大南院。现在回想,真的是白驹过隙,那时的科大还只是师院;我,还是一个只爱穿牛仔裤的小姑娘。

从雨湖的侧门出来,经过一个菜市场。菜市场的一端,连着一个幽深的巷口,我是那么漠然地回头一望,漫不经心,完全没有印象,完全不能领会命运的寓意。

后来,我结婚、生孩子,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在这条小巷完成。

在我来之前,这条小巷已经像一块用旧的布,边上脱了线,中间打着许多补丁。我来之后,它没旧多少,也没老多少。祥哥家的那个小铺面还是那个样子;墙角斜倚的那棵树,也还是那样斜斜地,一副临水照落花的姿态,到每年该长出叶子的时候,它照样长出几片绿叶子来。路过的一家屋檐下,有一块突出来的石头,十年前,我疑心它会落下来,十年后,那块石头还在,在石头的上面,越过黑漆漆的屋檐,依然可以看见一线蓝天。

太阳,亘古不变地从巷口的东头升起,在西边落下。在七月到八月的日落时分,站在阳台,赭红色的夕阳会把身影拉的老长……过了十月,阳光会透过窗棂,落在床头、桌上,桌上一盆水仙葱葱郁郁。

这样的光阴,一晃就是十年。

楼下爱听京剧的沈娭毑在一个清早走了,走的悄无声息。她喜欢拿把椅子坐在门口,我离开小巷时,门口那把椅子还在;成天躲在小屋里画写意山水的侯老师,年前去了一趟医院,就再也没有回来,每天经过他的小屋,不由将脚步放轻、放慢,也许说不定哪天,老先生轻轻咳嗽一声,就从屋里踱出来了;谢姐家的天天宝,几天不见,已长成一个羞涩的标致少年,轻声叫他,他受惊吓似的温柔地抬头看你一眼,让你疑心那个顽皮躲在墙角,粗声粗气吓唬过往行人的孩子,究竟跑哪里去了?

不是很漫长的岁月。

无非就是从巷头走到巷尾,匆匆的一个来回,时间就过了。

我成了小巷女人。其实,这条小巷的任何女人,比我更贴近小巷。

比如她,那个住在巷口守传达的女人。

今天才意识到,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

在我的眼里,她是一个我不能了解的女人。偶尔,难得的一次,在她小屋的门口停下,想打探水、电、煤气诸如此类的信息,她从不正儿巴经地看着我,而是把眼睛盯着我身后的某一处,三言两语,简练得让人抓狂。

我每天在这条小巷进出,都要从她眼皮底下经过。

她好像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不是低头做十字绣、打毛线就是打理她的头发。她常常在太阳底下,很悠闲地打理她的头发,那真是一头好长发,乌黑发亮、如缎柔滑。让人疑心,只要她松开手,那把木梳子会一滑到底。

她有一个沉默寡言、称得上是木讷的丈夫,和一个同样寡言少语却一点也不木讷的儿子。常常看到她拉长了脸,大声呵斥这两个沉默的男人,但她的男人和孩子,总是忠心耿耿地守在她的身旁。好几次意外地在大街上遇见,她的一前一后,也还是跟着这一大一小、一高一矮。

她住的那间小屋的门口,常年摆着一个有些破旧的木盆。

在木盆里,她不是放几只小猫就是放几只小狗,经常看到她很有耐心地蹲在木盆前,逗它们玩。她的小猫小狗养的都很好,我亲眼看到它们一点点长大。巷子里的人,尤其是孩子一走进小巷,那几只小狗会从木盆里跳出来,讨好地摇着尾巴。这时,在一旁的她,假装没看见,也不抬头,安静地给她的花草浇水。

她在巷口,在那间小屋的旁边,让她的男人和她的孩子,给她整了一小块地。

在那一小块地上,她种上辣椒、葱、大蒜、丝瓜和茄子,还有花草等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从没看过这样拥挤的菜地。她甚至就着巷门口的两堵破墙,用几根木头和竹子,在大门口搭起了一个瓜架。她的辣椒、葱和大蒜都有收获,但每年,她的茄子和丝瓜,我只看到开花。每年,她还是照旧种上茄子、丝瓜。

有一年在菜地的一角,突然冒出一棵蓖麻,青碧、挺直。我不知道她打哪儿弄来的,好几次从她跟前走过,张了张嘴,还是没问出声来。

有一年春天,雨水特别充沛,到开花的季节又正好赶上阳光明媚,她在墙角种下的那几株喇叭花,开得格外鲜艳灿烂,清一色的紫色小花,每天在晨曦里,热热闹闹地爬上瓜架。

小巷口的花草,虽然有她打理,也防不住她养的猫狗糟蹋,有时候蒜苗刚露点头就被猫和狗舔了。没过多久,又见她兴头头地蹲在光秃秃的地里,种上几株快开花的辣椒。

因为她的缘故,沿街叫卖的摊贩,会在小巷口逗留一阵。我出门上班,或是送孩子上幼儿园,会遇见他们。

他们的三轮车上,有时是鱼,刚从江边打捞上来的鱼,带着新鲜的水腥气,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跟人打招呼。

有时是一车果蔬。带着露水的青菜、芹菜、黄瓜,刚从地里拔的萝卜、蒜苗、香葱,青是青白是白,叶子笔挺着,一张是一张。

他们跟她很熟络,对我,却不大搭理。

我常忍不住,偷偷瞄几眼,匆匆走了。走了很远,还能听到他们的说笑声。

在小巷住了好些年,我的孩子逗留在巷口的时间越来越久,他开始乐于和她家门口的蚂蚁、蚯蚓以及那几只小猫小狗为伍。我站在三楼的阳台上,远远注视,远远会听到他无缘无故的欢叫。从三楼的高处往下望,巷口的那间屋子格外小,但唯独那间屋子,格外像间屋子。

暮色四合,唯独这个守传达的女子,唯独她的屋子,有一缕炊烟升起……

但最热闹的屋子,是另一个女人的屋子。这个女人,来历不明

她,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随着旧城改造,随着小巷的那一头,突然尘土飞扬。随着她的到来,小巷突然聚集了很多民工。

她依靠暗角一家小录像厅来维持生计。

她的录像厅,生意好像很兴隆。天还没黑透,就看见她那间小小的,简易得像一个工棚的房子已经聚集了一群面目模糊的人。

她是个长头发的女人,有着让人羡慕的蜜色肌肤。从她门前经过,十有八九可以看见她斜叼着一根香烟,在一盏晕黄的灯下,斜靠在黑漆漆的大门前,她的身后,隐隐透出幽暗的光和暧昧的声响。见我路过,她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打量我。我尝试给她一个微笑,却看见她眼脸一垂,目光一闪,掉过头去了。

初夏的一个下午,我和孩子到江边采桑叶,遇到她和她的女儿。她们比我们早到,桑树上没剩下几片大叶子。她很慷慨地从自己袋子里掏了一大把给我们。在阳光下,她的女儿采了很多野花,献给她的时候,很俏皮地行了一个屈膝礼,她乐不可支,当着我们,一遍一遍地学着女儿的动作。

在阳光下,这个长头发的女人,让我笑得连泪水都出来了


 
作者:甘草子,不小资,不文艺,不妖娆,不风情,恬淡自守,性如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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