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诊冯老:来看便秘荨麻疹,却治心悸脉结代 引:此案非常有意思,初看是便秘皮肤瘙痒案,老师却用炙甘草汤治疗,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认为炙甘草汤方证有表证?其他流派却不这么认为。若有表证,它的表证有什么特点呢?至此已经完稿准备发表时,我们整理团队讨论再次发现问题,虚热如何治疗?我们集思广益,反复讨论思考,反复修改文稿,以期对大家有所启发。 刘某某,女,50岁,初诊日期2019年5月13日。 便秘2年,自觉眼痒,皮肤痒,频繁发作荨麻疹,大便干如羊屎,3天1次,口中和,肠鸣,小便如常,心慌,紧张时易咳嗽,无痰,容易汗出,头晕。苔白,脉细结代。 辨六经:太阳阳明太阴合病 辨方证:炙甘草汤去阿胶加浮小麦半夏证 桂枝18g 炙甘草10g 火麻仁10g 干地黄15g 党参10g 麦冬15g 姜半夏15g 浮小麦30g 自加生姜3片、大枣4枚,黄酒20cc。7剂,水煎服,日1剂。 按:患者以便秘为主诉就诊,大便干如羊屎、脉不浮不弦,病位在里;伴有眼及皮肤瘙痒、荨麻疹发作频繁,仍有表未解之太阳病,紧张时易咳嗽、头晕,亦说明表不解,同时兼水饮上冲,机体向外向上奋力抗邪,“容易出汗”即汗出多,说明已非单纯表证,而是邪传入里,表虚里热两者叠加出现汗出多;汗出多而伤津,津血同源,血虚造成脉管失于濡养而见脉细结代,血虚亦加重心慌;大便干结,亦为津血虚而肠道失于充养;口中和、肠鸣,乃胃肠功能低下即太阴病。眼痒、皮肤瘙痒,为表虚所致,里热津虚使之失荣也可为。表虚气逆,碍胃肠之气下行;饮停津虚而热,肠道失运、失润,便秘乃成。 辨六经为太阳阳明太阴合病,治疗当甘寒清热、解表祛饮,辨方证为炙甘草汤证,增桂枝量降冲逆,加姜半夏下气逐饮止咳,浮小麦敛汗。 二诊(2019年6月3日):大便日1行,眼痒重,未见荨麻疹,口干,汗出减,心慌。苔白,脉细结代。 处方:上方加菊花10g,阿胶珠10g,增地黄30g。7剂,水煎服,日1剂。 按:服上药诸症明显好转,提示一诊方证相应,症虽减,但病未去,现眼痒加重,里热明显,加菊花清热止痒;口干,为津虚血热之证,故增量干地黄用量,凉血清热补虚;脉细结代,为津血不足,加阿胶珠以养血补虚。 三诊(2019年7月1日):大便日1次,排出无力,早起口干,无咽痒,眼痒轻,汗出减,心慌,苔白,脉细结代。心电图检查:房性早搏。 处方:首诊处方去浮小麦,加苍术18g 茯苓15 g,7剂,水煎服,日一剂。 按:整体症状减轻,仍心慌为内有饮停,加茯苓、白术利湿祛饮,止心动悸。 四诊(2019年9月9日):大便日2次,近有腹疼,汗出多,心慌,口干,眼痒不明显。苔白腻,脉细结。 处方:桂枝10g 白芍10g 白薇12g 炙甘草6g 苍术15g 茯苓15g 生龙牡各15g 白附片18g 防己10g,自加生姜3片,大枣4枚。7剂,水煎服,日1剂。 按:大便干结明显好转,仍“汗出多”,汗出多为刻下亟待解决的问题。心慌、脉结,为表不解水饮上冲;腹痛、苔白腻,为太阴病水饮证;口干为饮停化热;汗出多,乃一方面表虚不固,另一方面为水饮化热,辨六经为少阴阳明太阴合病,治疗当强壮固表、清热利饮,辨方证为二加龙骨汤加桂苓术防己证。 五诊(2019年11月16日):上药服后呕吐,近便秘,每日1次,腹疼减,汗出不多,口干轻,眼痒轻微,心慌。苔白腻,脉细结,左沉细。 辨六经:太阳阳明太阴合病 辨方证:炙甘草汤去阿胶加白术半夏证 桂枝18g 炙甘草6g 火麻仁10 党参10g 麦冬15g姜半夏15g 生地黄15g 生白术30g 自加生姜3片、大枣4枚,黄酒20cc。7剂,水煎服,日1剂。 按:服药后呕吐,可能与白薇药物质量有关。时隔两月后病症稍有反复,虽有大便干结,仍能保持日一次;皮肤瘙痒大减,只是轻微眼痒;汗出多较前改善;口干、心慌等均有缓解,结合整个治疗反馈,继续予炙甘草汤加减治疗。 体会 便秘是临床常见症状,患者对中医药通便的需求也逐渐增高。在经方中,没有治疗便秘的特效方,而是根据症状反应结合整体状态综合分析,便秘只是一个症状,如何透过“便秘”这一症状看到机体内在的致病病机才是我们学习的重点及难点。 1、抓主诉与抓主证 本案患者主要诉求是想解决便秘问题,但是最后老师给的处方是炙甘草汤,这不禁让我们重视“主诉与主证”的关系,主诉不等于主证,主证亦不一定是主诉。所以,需要我们慧眼识珠去“抓”主证,主证深层的含义一定是符合刻下症的病机,否则称不上“主证”。想要抓准主证,必须具备六经八纲整体分析能力,必须先辨六经继辨方证,而不是简单粗暴的“方症对应”。 2、六经皆可见便秘 《伤寒论》56条“伤寒不大便五六日,头痛有热,与承气汤,其小便清者,知不在里,仍在表也.....宜桂枝汤。”胡老解读为“验其小便以知表里”,邪仍在表,应从表治,表气开则里气和。此条提示症见便秘,仍需警惕有无表证,有表当先解表。 《伤寒论》174条“若其人大便硬,小便自利者,去桂加白术汤主之”,此便秘是由于“小便自利”丧失津液而造成的,这时候是决不能再发汗更伤津液,病已传入里,所以予“去桂加白术汤主之”,用术、附使得小便恢复正常,大便也就不硬了。这是病位在里的虚证便秘,且原方白术用量为4两,故临床应加大用量。这条有一个难点问题:津液虚为什么还用白术利尿呢? 胡老在讲座中着重答疑,“白术不光利小便,它能够治小便自利,根据配伍的关系,具有双向调节作用。”《金匮要略·腹满寒疝宿食病脉证并治第十》第 15条:“胁下偏痛,发热,其脉紧弦,此寒也,以温药下之,宜大黄附子汤。”本方证在日本《皇汉医学》中归属于阳明病。 冯老认为,归属于太阴病较为合适。因论中明言“以温药下之”,方中组成也以温性药附子(炮)三枚、细辛二两为主,寒性药只用大黄三两,治疗久寒瘀滞,便秘可有可无,后世医家多将本方作为治疗宜泻下而寒实的代表方剂。经方用温下法治疗太阴病的方证,还有走马汤、三物备急丸等。 阳明病提纲“胃家实”,其中就包括热与燥屎结的承气汤证;或邪热陷于阳明,与水饮搏结,阻隔气机而成便秘的陷胸汤证;胃肠燥热,阳明热盛,大便秘结,而成脾约的麻子仁丸方证等。 第230条中“胁下硬满,不大便而呕,舌上白苔者,可与小柴胡汤。”说明小柴胡汤也可治疗便秘。《神农本经经》言柴胡“推陈致新”、“去肠胃中结气”,《章次公医案》曾用大剂量(30~60g)柴胡治热病,解热之外,还有祛瘀和泄下的作用,称其“退热通便,稳当无比”。 厥阴病为“半表半里之阴证”,症见寒热错杂,虚实夹杂。胡老独具慧眼认为148条是专以解释147条“微结”的,而且此“微结”是指大便硬结,是由于津液伤、里虚寒造成的大便干硬结。柴胡桂枝干姜汤清上热温下寒治疗属于厥阴病之便秘。 六经辨证,对于任何疾病的诊治都具有重要指导意义,便秘亦不例外。由此可见,便秘并非只见于阳明病,治法也非仅下法一途。 3、是不是见到结代脉就用炙甘草汤? 胡老在讲座中指出:第177条“伤寒脉结代,心动悸,炙甘草汤主之。”这个“脉结代”不一定要用炙甘草汤,但是“心动悸”,血不足以养心则心动悸,真正的由于虚,现在说是由于阴虚了,可以用炙甘草汤。有些结代脉,如前面的抵当汤,脉沉结,沉脉中见结,就是脉挺沉有时停一下,结脉,他用抵当汤。所以实证里头有很多是瘀血证,反倒用下剂。可是那个(抵当汤证瘀血证)不心动悸。如果心动悸相当厉害,动悸是惊恐的意思,《玉函经》是“惊悸”,不说动悸,炙甘草汤是有作用的。 胡老说得非常清楚,不是根据“脉结代”来用炙甘草汤,而是要辨证。胡老进一步解读炙甘草汤方证,非常深刻,整理如下: 1.此方主要内滋阴津液,然后健其胃气,这是一种治血虚,脉结代的正法;2.方含桂枝去芍药汤,外调营卫作用;3.虽然方含大量滋阴药,但是这里滋阴药皆为甘药,尤其麦冬,麦冬有健胃作用,特别配伍人参加强顾护脾胃;4.不健胃是不行的,遇到血虚、津液虚,大滋阴把胃弄坏了,是恢复不了的;5.方名也特别讲究,生地1斤、麦冬半升都是大量,不说生地麦冬汤而说炙甘草汤,炙甘草不过四两,为什么?甘能养脾,古人认为是甘药都是健胃的;6.炙甘草汤后世又称复脉汤是错的,真正脉要是绝,那只能用通脉四逆汤,此方复不了脉;7.真正到心脏衰了,此方寒性药用不得,只能通脉四逆汤救胃扶阳,胃气保住一分,人生命可挽回一分。 4、关于生地黄“甘寒补益” 经方用生地黄见于肾气丸、芎归胶艾汤、黄土汤、百合地黄汤、薯蓣丸、大黄䗪虫丸、炙甘草汤、《千金》三物黄芩汤、防己地黄汤、薯蓣丸,共11个方证。主养血、活血、清热、止血,其用宗于《本经》:“干地黄,味甘,寒。主治折跌,绝筋,伤中,逐血痹,填骨髓,长肌肉。作汤除寒热积聚,除痹。生者尤良。”其味甘寒,故主治在阳明,如百合地黄汤、大黄䗪虫丸。但伍以相应药味而治疗合病证,如太阳阳明合病的防己地黄汤;太阴阳明合病的芎归胶艾汤;太阳阳明太阴合病的炙甘草汤;厥阴病的薯蓣丸、肾气丸、黄土汤等。 后世把干地黄亦认作养血活血凉血药,但更认为是补肾水之药,张景岳擅用熟炙者,更强调其补阴主治在肾。而经方主用其治阳明里热,这是明显不同的。胡希恕先生由经方方证认识本药,认为干地黄为强壮性的养血活血化瘀药,更据防己地黄汤治“病如狂状,妄行,独语不休”,重用生地解烦行瘀,以治癫狂等疾,说明干地黄治癫狂不惟活血养血,更重要者在它是寒性药能够祛血热,就是祛虚热解烦清阳明里热,试看神昏、谵语、癫狂多为阳明里热可知,这是经方治精神症主要着眼点。 胡老在讲授“百合病”时,指出“虚热与实热的治疗是根本不同的,虚热没有攻法,汗吐下皆是治实证的法子。虚证只有补:虚寒用甘温来补,虚热用甘寒、咸寒来补,没有攻这一法。”《伤寒论》阳明病篇有下之以救其津液,即后世所言“急下存阴”。本案有阳明里热,但不是实热,不能用攻法,若用泻药更伤脾胃,只能加重津血虚,为逆治。原文记载“百合病见于阴者,以阳法救之”,胡老解读:“百合病见于血虚、津血虚而有热上亢者(虚热),用甘寒或咸寒使之阳和的法子救治,是治疗虚热的一大原则。”此处虽然说得是百合病,但适用于所有的虚热之证。 5、炙甘草汤如何解表? 胡老认为炙甘草汤“含桂枝去芍药汤,外调营卫作用”,冯老将其归属于太阳阳明太阴合病,都强调本方证有表证,这是很多医家不能理解的地方。因为本方特点太过突出,方含大量补益之品,如生地、麦冬、阿胶、大枣、人参、火麻仁、炙甘草等。我们看到一大堆滋补养血生津之品,就认为此方重点就是补益滋补。为什么费这么大劲,用这么多药滋补,目的是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补益而补益吗?那方中桂枝作何解释?为什么选择甘寒之品?而不是甘温补法? 笔者认为本方证病机有四:首先本方证有表未解,太阳表热证需要发汗解热,发汗是要伤人津液的。但是,本方证恰恰出现严重的津血不足,并见“脉结代,心动悸”,如何是好?只能应用大量补益之品扶正,以助于解表。所以,津血虚为其第二病机。因为本方证有津虚而热之虚热证,选甘寒补益治法,此为三也。 由此可见,本方证可谓开治疗“阴虚外感”之先河。若遵循此思路梳理发现,桂枝新加汤方证中加“芍药生姜各一两人参三两”亦是建中生津以解表,治疗“气阴两虚外感”。第四点至关重要,高度重视顾护胃气,方中大量甘味药,且酒水同煎,皆在强调“补而不腻”。 我们团队在整理本案时,全面梳理胡老应用本方的验案,其中兼见胸背痛者,合用瓜蒌薤白半夏汤;兼见身体痛麻木合桂枝汤(即加一味白芍);头晕、腰痛、脉细再加山茱萸;汗多惊悸者加生龙骨牡蛎等。 在陈雁黎老师出版《胡希恕伤寒论方证辨证》记载胡老临证时讲:“脉结代,心动悸,脉沉舌无苔,不下利(无腹泻)用炙甘草汤。桂枝、炙甘草必用;头晕有汗加生黄芪;浮肿下肢肿生黄芪用一两至二两;失眠加生酸枣仁;腰酸痛加山茱萸;腹胀气不舒加橘皮、砂仁。有一种口干舌燥、咽喉干痛不利的食欲不振,用适方加大量橘皮,好使。” 书中记载胡老讲一案例:“男,50岁,患高血压,诸医诊治无效,心跳心慌,汗大出,给炙甘草汤加酸枣仁,大效。复诊又加五味子,则血压降矣。” 这些都是非常宝贵的临床经验,需要我们学习之,实践之。 整理:吴灿苏婷孙健于永波张占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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