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梁庄诗话-动物有灵重修行】文海诗轩传媒鉴赏

文海诗轩传媒 2024-09-08 发布于安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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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庄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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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有灵重修行

美好小时光

《诗经》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就是动物跟人类的诗从一开始就杠上了的证据，不惟雎鸠，就是鸡、鸭、虫、鱼，牛、马、虎、狼都会出现在诗歌中，他们的叫声也是他们的语言，被记录下来。鸡鸣狗吠司空见惯，还有两个小动物特别能叫，一个是蝉，它是动物中的歌唱家，一个是蛙，它是动物中的演说家。一鸣惊人的蝉，历来被历代诗人吟咏，咏蝉诗以三人为最，即虞世南的《蝉》、骆宾王的《在狱咏蝉》及李商隐的《蝉》。透过蝉的意象比兴寄托，由于每个人的地位、经历和秉性的不同，诗中流露出不同的情感体验。清人施补华在《岘佣说诗》曰：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对这三首诗进行比较阅读，可以深刻体察诗人的不同心境和心胸。每一个诗人，在不同的时代，会写不那个时代的气势，同样一个场景，气氛也完全不同。

初唐四杰的骆宾王，写出的那首耳熟能详的《鹅》，天资纵横、开放自信，雍容华贵，大气放松的盛唐图景清晰毕现。向天歌、拨清波，富有一种乾坤定的气势和主导的力量。颜色的晴朗，和政治的晴朗、内心的晴朗相一致。就算王勃的“孤鹜与落霞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也有一种孤独求败，齐天大圣驾到的蓬勃之气。到了中唐，杜甫的《鸟》，“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盼母归。”就没有气势，只是慈悲之心，哀民生之多艰。李白的《早发白帝城》，也只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有一种“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的感伤和无奈。待到晚唐，杜牧的一首《鹭鸶》“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一副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栖栖遑遑之态，在晚风中随风而去的哀伤。一只多么美丽的鸟，也成了时代哀伤的影子，落在人的心理阴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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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中《小雅·鹤鸣》: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还是有股上古视野的开阔和鸣叫的自由。在北京鲁迅故居“老虎尾巴”的西墙上，挂有一个条幅，上写“望崦嵫而勿迫，恐鹈鴂之先鸣”，是鲁迅请乔大壮书写，悬于北京“老虎尾巴”书屋以自勉。语出屈原《离骚》：“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羲和”，神话中的人物，相传是给太阳驾车的神。“弭节”，抑制调节行车的速度。“崦嵫”，神话中的山名，相传是日落的地方。下联同出自《离骚》：“恐鹈鴂（tíjué）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鹈鴂”，即杜鹃鸟，爱在春末夏初鸣叫，所以杜鹃一叫，百花就凋谢了。所以怕鹈鴂提前鸣叫，使许多花草芳尽香消。表达了珍惜青春、热爱生活的原始情感，朴素而纯粹，率真并铿锵有力。

与骆宾王的《鹅》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清代处于康乾盛世的著名的书画家、文学家郑板桥的《画鸡》:

头上红冠不用裁，

满身雪白走将来。

平生不敢轻言语，

一叫千门万户开。

把小动物的神性写得那个精气神，其实就是内心张力的一种投射。这时候，象征作为一种修辞方式就粉墨登场。据说毛泽东在少年时期做了一首《咏蛙》: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只有那种绝对的精神自由，才能把一鸣惊人的气势写得非常充分。与“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比，精神取向更清楚明了。稻花香里的蛙声是红尘的小确幸，是民生的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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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所有有心理疾病的人都应该学蝉，才能变得生命尽具快乐，蝉没有抑郁症。蝉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长期的黑暗让他拥有偌大的复眼，视力相当良好。复眼位于头部两侧且分得很开，视野广阔。两只复眼中央有三个沙砾大小的红色单眼，成三角形排列，有独特的感光作用。你该知道，蝉对光明的热爱和讴歌是多么的全心全意。潮汕诗人世宾演化出更多的酵素，值到仔细寻味。

有一种人，让人格健全的人很尊敬，比如杨靖宇、比如张志新，他们独自面对着世界，无援无助，甚至受到同类的叛变和仇恨，坚持真理。"蝉鸣是密林的一个漏洞/那么坚定，不屈不挠地/把幽暗之处的真相传递出来"（世宾之《蝉鸣》），我宁愿把蝉看做是张志新，我宁愿蝉的鸣叫世世代代鸣下去，不平则鸣！何必忍气吞声！"它必须一再地排除干扰，必须克服/巨大的恐惧，才能说出秘密的假象"，如同雷抒雁在《小草在歌唱》中描述的那样。

蝉的禅意是显而易见的，就是一种进取的精神和神闲意定的禅师之像，可以说就是鲁迅呐喊精神的代表者，世界应该有一个“呐喊罗汉” ，才能体现自由精神的精髓。"大多时候，它们沉在漆黑的幕后/但这不是消失，而是酝酿/叶之网严密地防守着/筑起了一道道屏障/密林的厚实，足以压住/每一个探头的萌芽，足以/给眼睛制造更多的幻象"。《义勇军进行曲》说的就是杨靖宇，说的就是这种精神，坚韧不拔地前进，也正像《易》说的那样"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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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宾是一个理性写作者，他的完整性写作某种程度上有面面俱到的嫌疑，所以他在深入延展上确实会多走几步。"当蝉鸣结束林中压抑的沉默/从四面八方涌现/它细小的翅膀扇动/就撕开了一个明亮的口子"。为什么是明亮的口子？因为，在沉默中爆发的是追求光明的战斗！这也让"蝉鸣总要涌现，像一束光"这个结论变得自然而然，原来蝉鸣是追求光明的号角。把声觉通感成视觉，就如同把红色通感成革命一样。

完整性的一个核心诉求就是诗有大旨，用来格物载道，厚德载物，大诗载道。"它的到来就可以让我们相信/眼前高高筑起的墙总有坍塌的一刻"，这是整个诗的诗眼。没有什么可以永立不倒，只有蝉声永存。相对于人类短暂的活动，秦皇汉武那有蝉这样坚持操守、一鸣惊人、万寿无疆。

这首诗，走了借物抒情的老路，但同时体现了现代诗对概念延展的能力，以及多向度解析的能力，把诗意的容量提高的同时让深刻得以实现。语言、节奏张驰有度，精当老到，隐忍缜密，表现出士大夫式的齐家文风。结构严谨，平实精致，不事造作。作为诗而言，似乎少了爆发和飞翔的放任。世宾看上去做玩世状，而在诗和事上正好相反，铁臂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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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使命感的诗人，就是要从文学史看个人写作的意义，把个人的写作变成一种“精神的沿革”，比如“不平则鸣”“同类相求”的精神怎么沿革？一种最底层、最基础、最小单元的“自由”怎么体现，这才是价值观，没有形象生动，但比形象更深刻。形象，还是“法相”，而价值观是不着相的道。以一相而致万象，无相之相，大象无形。我们说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高到一定程度就成的经文，经文不是文学，而属于经典，只有那些最接近经典要义的文学作品才能成为经典的文学作品。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不是王侯将相而是土地和天空，人类应该像鸟一样，把不平则鸣的精神写进汉谟拉比法典、写进骨头、写进DNA，尚非如此，这次是人类最大的悲哀。

不论社会多么黑暗悲催，自然灾害多么惨痛淋漓，中国大地总有进取的精神和人存在，不管开始多么稀少，最后都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清龚自珍在《己亥杂诗》写到: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就代表天地的大声希音，只有依靠风雷激荡般的巨大力量才能使中国大地焕发勃勃生机，然而社会政局毫无生气终究是一种悲哀。我奉劝上天要重新振作精神，不要拘泥一定规格以降下更多的人才。从另一个角度看，人才是怎么产生出来的。“纵使无望，也要振臂一呼/多么渺小的存在，不受欢迎又自闭于阴暗之地”。非凡的改变世界的人才都是起于贫贱，没有四世三公的背景，却有一颗坚定伟大的灵魂，我们的国父孙中山就是如此。

时代关键的时间节点并不是常人可以感知，并且可以参与的。很多人还在浑浑噩噩的时候，有一些先知先觉的人，已经感觉到一个大时代的来临。“小草和鲜花呼应着时序/夜幕下，却难以觉察/这方寸之间，只有它可以证明/春天的活力，依然强劲”。青蛙其实只是一个小物种，但这个小物种在中国文学史上可不简单，因为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正是莫言的《蛙》。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作为一种天意，作为卡夫卡式的变形和异化赋予神性，把一个小人物的先知和勇气表达得很充分。世宾，回归了凡夫俗子的志虑忠纯，作着简单的超越和觉醒，更加符合小人物的真实境遇。穷，也要有兼济天下的精神，以确保精神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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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宾强调写作的完整性，就像诗讲究起承转合一样，要把情抒到位，就算一只青蛙，他也要让他以王子的身份退场。“是的，北风一再推迟春天的降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是它/从地底传来。洪亮的鼓鸣”。洪亮的鼓鸣和鲁迅的呐喊不同，鲁迅的呐喊不知道有没有作用，其实也知道大抵没有什么作用。而洪亮的鼓鸣就是一种时代的最强音，是一个时代的鼓与呼。当然，这也是一种臆想，这个时代真正的鼓者，都变成了屠刀下的鲜血，只有等着统治者变得开明，然后给这些流血的勇士立贞节牌坊，已经可以感恩戴德了。历史不按人的意愿出牌，就如同北岛说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信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不是意外，这是无出其外。

不论是文人或者志士都不能免俗，而世俗也相当的宽容，并不会和老百姓斤斤计较。矛盾，总被温情脉脉的社会帷幕遮掩，大家还在过得去的状态下过日子。“当双眼被瞎掉的时候，是它/把春天的消息带到我们中间”，这种情况不多，很少感觉有人去割青蛙的双眼，春天的消息传与不传也都会如期而至。张志新的喉管被割断的当口，说明矛盾到了最激烈的当口，是该了断的时候了，这和渣滓洞的江竹筠、刑场上的周文雍和陈铁军一样，都变成春天的消息。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青蛙，只是太阳的使者，真理的追随者，时代的觉醒者，这与不平则鸣还是不一样的，不平则鸣是人性，而唤醒一个时代是真理的根性、道性、本源性。正是这一点才让世宾的完整性归结于大旨趣上。

文

海

诗轩

附诗一组

倾城小时光

PAPR.1

听蝉

阳光中的蝉声，挂在枝头

颜色斑驳如蝶，在不远处飞翔

一个人听蝉，用毛刷轻轻地洗自己的手

在手心的皱折里，雨水落入海洋

一个人听蝉，禅声的雨点密集

这是夏的私语，不热不腻

蝉声让这个世界空旷而归于我

其他一切，变成杂音

这样的夏天，蝉君临天下

我是忠实的臣民，静听他的旨意

蝉倾吐的爱，让我心异常宁静

空无一人的世界，感动显得多余

福音，让禅意抵达心底

秋水，让亘古的夏天更亲近甜蜜

点水的蜻蜓，醉卧在莲叶上

我醉卧在阳光的蝉声里

PAPR.2

乌鸦

一路向北，候鸟人一样回归故里

沿路看见乌鸦窝兀自坐落在干枯的树杈

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乌鹊

不愿离开故土

它们不坚守粮食，而坚守土地

它们坚守的还有反哺之义

这些身着黑色法衣，独立特行的异类

一任诅咒和毁谤，从不歌功颂德

我们在回归线之间迁徙，彩衣娱亲

我们的俗念与最后的审判无关

钉住历史的棺盖，请尊重这些可敬的鸟

靠近西安，我特别嫉妒那些寒微的乌鸦

穷尽一生坚守自我，保持着嘶哑的鸣叫

这嘶哑的声音跨过晨钟暮鼓，跨过文治武功

按自己喜欢的方式发声

从不妥协

坚守着身下的土地

心中的正义

PAPR.3

青蝉

"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我们不应当讨厌它那喧嚣的歌声，因为它掘土四年，现在才能够穿起漂亮的衣服，长起可与飞鸟匹敌的翅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什么样的钹声能响亮到足以歌颂它那得来不易的刹那欢愉呢？"

——法布尔

勇敢地埋葬自己

变成瞎子和聋子

适应在黑暗中的生活

在黑暗中挖掘泥土，隐遁了四年

隐遁了自己的歌声和翅膀的光芒

甚至躲开阳光的纷扰

缄默，但相信真理

没有蝉声的夏天是失败的

为了给俗世一点安慰

我愿意再经历一次苦难

扒一层皮

丢掉金盔铁甲和手铐脚镣

留下开裂的衣钵。

---这是我的法身

我必须变得俗艳而美丽

呼唤了一世的爱，得以全身而退

真身已死，爱永远被传唱

PAPR.4

龟忍者

在斗室之中独步天下

岁月寂寞，难夺优雅

你的孤独已不带一丝诽怨

无可通晓的心思了无牵挂

是的，你关心粮食和天气

不着一言，践行简单自然的节操

走步、小憩、静卧、吐纳

生活的全部不过是吃喝拉撒

你节欲却无限超越，包括生死

背负着沉重的甲壳，不施铅华

历经沉浮、永不落泪

冷血而温顺，清高却夹着尾巴

缩手缩脚却不辞沟壑

退缩总不低头，历尽指点嘲笑辱骂

顶天立地，留下遍地甲骨

给人类背书，一言九鼎从不变卦

PAPR.5

驴的天空

一群黄土高原的叫驴，老实而不本分

他们刺耳地嗷叫着，楞头楞脑地发出乡音

不曾改变的老腔有个伟大的徽记叫“秦”

修长城、修驰道、修灵渠，不羞先人

那怕是泥人，挤在狭小的坑道都威武无比

他们很土气，却敢为天下先

席卷天下从未遇到对手，只需要一碗羊肉泡

黄帝、秦皇、汉武、唐公从不缺王者之气

他们的天空，是空旷的胸怀和容人之量

绝少脂粉和金粉，弥漫着雄性荷尔蒙

这些驴，割掉的脑袋能结老碗大的疤

把脑壳夹在腋下还能走二里地，整个一个二

别小看哪些坑道里没有脑壳的泥人

在地下几千年，依然会荷枪实弹地走出来

他们的天空充满了豪情、英雄气和无所不能

PAPR.6

金鱼

大红、小红、小白是三尾金鱼

它们从来不争吵，也不流泪

每次絮语我都会意，只是没有一点声息

隐忍巨大的缄默与委屈，不示伤心

永怀浅浅的笑意，纯真宜人

偶尔叼起白色的石子，然后轻放下去

在我离开的岁月清瘦，了无怨语

常常落泪，觉得我的前世一定是条鱼

身无一物，留给我万贯家私的负累

唯一的在意不是爱，是自在的乐趣和蜜意

我沉浮于口腹眼耳，在意别人的在意

与沉浮在水中的她们隔着一条清浅的河

虽然可以相守，却没有情爱的意义

只能围着鱼缸不等来生，等着做回一条鱼

与众不同自然出众

梁庄

做客

关于作者

梁庄，60后，西安人，居深圳。曾长期服务于华为公司，后自主创业。

有多年收藏经验和大量藏品，曾为文化旅游部培训艺术品交易员。大学时开始发表作品，作品选入多种选本，参加编辑了《中国韵律诗歌旗帜卷》，主编《诗度360》，著有现代诗集《被放逐的诗魂》《绝对硬度》《荣誉校长》等，著有大量的诗歌评论，独树一帜，自成体系。策划多次大型书系的出版和文化活动，产生广泛的影响，是具有代表性的文化学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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