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哟……唉哟……”,房内传出一阵一阵癌症晚期病人痛苦的呻吟声。病人是刚从城里大医院里回来的。临出院时,医生对陪护病人的家属说:“医术已无力回天,医生也尽力了,病人至多还有三五天时间,这几支止痛的杜冷丁带回去,剧痛的时候,让村医给病人注射,以减轻一下痛苦。”这会儿,女人听到丈夫痛苦的呻吟声,赶忙去村卫生室找来医生,给她男人注射杜冷丁。注射完后,病人才安静地睡了一会。女人忙给村医泡了一杯茶。 不到一支烟的工夫,病人又“唉哟、唉呀”的叫起来,女人(病者堂客,我们这地方管男人的妻子叫堂客)来到房内,见男人额上黄豆般大的汗珠子从脸上滚下来,她心疼地用毛巾替他擦额上、脸上的汗,走出房门,泡了一碗红糖水递给她的男人。她想让男人喝几口红糖水,甜个嘴,振振心慌,以减轻一点痛苦。 她男人见是一碗红糖水,一口也不想喝。便有气无力地对自个儿的堂客说:“拿瓶酒来让我喝,我一生爱喝酒。我晓得我没几天了,走前你让我喝过够,到那边不后悔,到那边也好做个酒鬼。”他堂客听他说这话,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也不劝他,走出房门,倒了满满一碗她男人前年请酒师酿的谷酒,那谷酒还配了好几味中药。她男人一闻到酒味,瞳孔似乎放大了,人也兴奋起来,象是注射了兴奋剂一样。一口气吞下了一碗酒,然后昏昏睡下了。 一连三天,她男人喝了三碗酒,似乎回光返照了。这几天她男人脸上的皮色红润了许多。夜里跟他堂客说了许多话,说他去了那个世界,要他堂客自个儿照顾好自己,伢儿远在外地很少回家。不要为他伤心难过。说人总有一死。还嘱咐他堂客,每年清明和他的忌日烧些纸钱给他,七月半封个大包袱烧给他,尤其是莫忘了酒。他堂客鼻子酸酸的,眼里噙着泪,嗯嗯地点着头。 到第四天早上,男人喊他堂客,叫她拿酒来,说要喝酒上路。堂客又端上滿满一碗酒。把男人小心地扶起来,斜躺在床头边,再把酒送到男人的嘴边,男人仰起头将酒一饮而尽。这时,一口鲜血从男人嘴里喷出来,还带着一股浓烈的酒味。男人又接连吐了几口血,头一歪,走了。 堂客伏在男人还未僵硬的尸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塆里人闻讯,都纷纷来到逝者家里,安慰起他堂客来。有人请来九叔帮安排丧事,九叔一一安排妥当吩咐清楚后,大家才慢慢散去。几位邻居大婶陪着逝者的堂客,給逝者守灵。 三日后出完殡,我才断断续续地听人们叙说“酒鬼”的那些往事。 村里有几个七八十岁的老汉,都爱喝酒,且都有些酒量。长福、寿元是“酒罐子”,久生、建国是“酒疯子”,松林和二癞子是“酒鬼”,个个都能喝斤多酒。 现在哩,长福、寿元这两个酒罐子,一个患有胃溃疡,一个有萎缩性胃炎,戒酒两三年了。两个酒疯子也不疯了,一个轻度中风,一个患了肝硬化,多年也与酒拜拜了。只有松林和二癞子两个酒鬼还在喝。二癞子两年前去了乌鲁木齐,松林如今去了那边,成了真正的“酒鬼”。不过他在那边喝不喝酒,活着的人谁也不知道。只是有几个女人说得有些邪乎,说是松林的堂客说的。他堂客说她夜里常常做梦,梦中总是看见她男人跟那些“黑白无常”,“大小判官”及众多游神小鬼一起喝酒,时常喝得嚎啕大哭,披头散发,疯疯癫癫。他堂客每逢七时去贡七,倒在杯里的酒都自然干了,说是她男人的阴魂喝了。说七七四十九天,男人的亡魂还在外游荡,还没真正归天。真的好吓人。 这世间真的是稀奇古怪的事儿多,亡魂喝酒,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听说,松林病逝后的头七日内,他堂客常常在半夜里被响声惊醒,听到房间里有翻动酒柜、厨柜的响声,还有杯盘撞击的声音。吓得他的堂客连夜赶快穿衣起床,在桌子上倒满一碗酒,又点上香,烧一叠往生钱,嘴里还虔诚地念叨着:“亡夫啊,你莫嘿我,你堂客胆小,酒给你倒上了,钱也化给你了,香也烧了,以后逢你的忌日、清明、七月半,定不会忘记给你贡酒烧化。”也奇怪,自那以后,屋里再也没有响动的声音。“酒鬼”不再闹酒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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