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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明贤|漫说乡心空负水

 中国美术家网 2024-09-09 发布于山东

作者:赵景宇

戴明贤|漫说乡心空负水


戴明贤先生在故乡安顺

戴明贤先生又出新书了,而且是九十岁遐龄推出的长篇小说《石城》,我的内心着实为先生倍感喜悦,这份喜悦在举办“闳约雅逸———陈少梅绘画风格及美学思想学术讲座”期间始终萦绕在我的心间,我的思绪由此亦回到了二十四年前初秋的时节。

长篇小说《石城》书影

我与戴明贤先生应是相识于庚辰龙年,彼时的我刚刚大学毕业不久,随后进入河北省文联工作,担任《小小说月刊》的文学和美术编辑。或许是机缘巧合,我与先生因艺术而结缘,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份深厚的情缘竟然历经岁月沧桑保持至今,想想也是令人极为感佩的!我最初接触到的是戴明贤先生的散文和书法作品,让我感到很有兴趣的是,戴公明贤先生是少有的在文学艺术和书法领域笔耕不辍、成就斐然的艺术大家。我想,这与先生数十年潜心艺海、霜晨雨夜的长期深研和艰辛努力是密不可分的。特别令我感激的是,戴明贤先生的艺术精神亦激励着我勇猛精进、砥砺前行。


谈及戴明贤先生的文学创作,我是必然要把他的名字和贵州的一座山城联系在一起的,这座山城即是———安顺。早在二十年前,戴明贤先生既已写作出版散文集《一个人的安顺》并持赠予我,这也让我更加深入地触摸并认知到先生笔下的那片故土家园,安顺,在我看来,早已走进戴明贤先生的生命深处!

戴明贤先生为闳约雅逸·陈少梅学术讲座题词

倘若思忖起来,我与戴明贤先生从文学及至翰墨,这份艺术情缘殊为难得,理应视为神交!自结识之日起至今,戴明贤先生与我往来的书信多达数十封,我更是小心翼翼地珍藏着这些文字里所承载的美好记忆,祈盼着,有那么一天,能够与戴明贤先生晤面畅叙一番。

游于艺·戴明贤八十艺事展邀请函

己亥年春日,我在北京接到了戴明贤先生自贵州发出的邀请,前去出席贵州省美术馆举办的“游于艺———戴明贤八十艺事展”开幕活动,荣幸至极的同时,我亦是第一次见到戴明贤先生品类如此之多的艺术佳作:展品涵盖了戴明贤先生包括文学、书法、绘画、篆刻、摄影乃至装置艺术等诸多方面的作品,可以说是从“诗、书、画、印”角度让我们窥见到了戴明贤先生执着于艺术探索与追求的心路历程,令我至今难以忘怀,记忆犹新!自此以后,我和戴明贤先生的交往就更加深入而又具体,精神世界亦由此更加地丰盈起来。

我以为的,戴明贤先生亦如贵州先贤姚茫父先生般的存在,确然堪称“通才”是也。在打通了文学、书法、绘画、篆刻、摄影等艺术门类之间的文脉之后,戴明贤先生的艺术芳华在一部唤作《石城》的文学大著中得到了完美的呈现与表达:石城亦即安顺,是戴明贤先生晚年最为重要的写作对象之一,长篇小说力作《石城》或可视为戴明贤先生文学创作生涯中最为重要的作品,比如书中有这样的一段文字: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这位老人独坐在一所民国时代的老宅子里。他的眼睛先越过窗户,看向一个小小的院子,因为很久无人打理,这个院子显得异常芜杂,可是在老人心中,有几条石墩、几株老树、几盆花草、几种昆虫都了如指掌、说得清来历,而屋内则是像主人一般风烛残年的家具陈设,他坐在一张木床上,对面一壁三开衣柜,两边柜门,中间就是那一面和他对话的镜子。这个开头很有些伯格曼电影《野草莓》的味道,充满着各种各样的闪回和蒙太奇手法,只不过在电影这是镜头和影像的转接运用,在这部小说里则构成了一个多声部的叙事空间,那些熄灭的、消散的、被改变、被抹掉的声音,借着这一面镜子,它们将重返现场,与当下共振。所以这部小说虽然带着先生的某种自传属性,却注定不会沿续伯格曼式的自我剖析或自我救赎的道路,也注定不会流连在主人公个体命运的悲欢叙述中而无法自拔,它必定是一幅有着全域视野的风俗长卷,百科全书式的多元认知,带着微观史学态度的充满整全性与综合性的文学表达。在我看来,综合性文体是戴明贤先生为达到多重叙事目的而使用的各种方法的总和,小说最大的特点就是多声部叙事和多元文本的综合;戴明贤先生的语言已然构成了一个声部,而叙述者的语言则构成了另一个声部。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受到,戴明贤先生的语言是视觉性的,有一种沉郁舒缓的调子,如同随场景变换推拉摇移的镜头,多数时候服务情节的起承转合,使人几乎注意不到它的存在,只有在为数不多的几处章节里,它独自铺陈开来,旋即又没入背景之中,留下一种殊异的精微感和令人怅惘的诗意。而叙述者使用的语言则是一种词句精炼的乡谈,这是小说最色彩斑斓的部分,使我们看到一种鲜活的口语和近乎古雅的表达方式如何水乳交融在一起,其中很多充满智慧的石城民间格言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在语言的布局中它们像一些意料之外的巷子,可以又快又准地达到目的。除却之,小说结构的一大特点就是那些引人入胜的文本拼接,它们以特定的、可识别的、各自独立的方式表达了石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它们是嵌在小说里的窗口,从那里可以俯看另外的风景。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的那些地理性的描写,它们一方面忠实于安顺老城的布局规划和建筑形态,一方面也是文本展开的舞台,建造老城的材料一样可以移来修筑想象的拱券。这样一种“文学绘图”的效果在一定程度上是由叙述形式所决定的。

戴明贤先生的这部长篇小说以其丰富的文本构成在我们心目中建立起了一个完整的石城印象,亦提供给了我们有着全域视野的风俗长卷和百科全书式的多元认知。随着阅读的行进,不知不觉间那些人物关系与情节发展就与石城真实生活的方方面面关联起来,一部小说读完,我们似乎变成了半个安顺人或者石城百姓,这一切源于戴明贤先生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生活于石城的直觉性知识,使我们能够从这座小城生活的各种关联与参照中不断获得新的发现,这就使得这本书不仅可以被阅读,还可以被重读。戴明贤先生曾经手书一联,是“道隐无名”四个字,书法极美,被人颖拓下来,裱成一帧窄窄的立轴,挂在两个卧室之间,我很喜欢。想起《石城》中牵扯到的人物,总起来不下数十位了吧,我常想,这本书真正的主人公是谁呢?是叙述者王厨子吗?是慧珠吗?是婵嬢?是志斋先生?好像都是,好像又都不是。后来还是这件书法作品提醒了我,我觉得《石城》真正的主角,就是这个“道”字!这是石城人民历经几百年磨砺而形成的“存在之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道”将自己隐藏在无名、无相、不可言说、不可描述的状态中,却是可以透过世间一切所造之物将自己显明出来,让人无可推诿。它推动着能够推动的一切,巨细无遗,永不枯竭。道经于天,则成天道,道在人间,即为人道,道过松林,则为松声,道至竹林,则成竹响。那么石城人的存在之道又是什么呢?它同样不能被直接描述出来,而是隐藏在一切山与水、人与事、作与息、言与行的相摩相宕之中。戴明贤先生对道之所在有着超乎寻常的感知力,他总在三言两语之间,就将手里的文字做成一枚小小的透镜,滤过时间的白光,呈现出那绮丽的光谱来。戴明贤先生写出了石城人鲜明的地方特性,这种特性来源于农耕文化与商业文明的互补性结合,成长于特殊历史阶段时代风气的感染,成熟在每一个石城人日用常行的磨练中。真实的人、具体的事,却磨出奇妙的“道”,而最为值得感喟的,还是戴明贤先生手中这支笔,让我们又享受了一次中文的美好,这支笔来自“五四”以来伟大的理想主义精神、人道主义精神和启蒙精神的汇合。在先生的这支笔下面,一个个草根百姓、升斗小民被写得如此郑重、如此珍贵。万语千言化成一个“爱”字,万物都会朽坏,留取心魂相守,唯爱得以永存!(感恩邹欣先生优美的文字评析)

《石城》回石城新书阅读分享会海报

《石城》回石城新书阅读分享会现场

正是缘于戴明贤先生这部长篇小说所散发出来的持久且亘古绵长的艺术气息,让我在陈少梅先生的学术讲座之后选择停留下来参加先生“《石城》回石城”的新书阅读分享会活动,如果说戴明贤先生二十年前的散文集《一个人的安顺》是写实手法表现的市井生活、人间百态,那么现今的这部长篇小说《石城》则是戴明贤先生用写意的艺术方式展现给我们的一部隐秘的心灵穿越史,这部心史乃是从戴明贤先生的灵魂深处走来,幻化成为承载着浓郁乡愁的精神图腾!漫说乡心空负水,故园瑰梦树兰丛!当我聆听着戴公细数对于故园深情的眷恋之情,怎能不为之动情,又怎能不为之落泪!戴明贤先生于石城安顺,生于斯,长于斯,石城安顺亦如沈从文先生笔下的湘西和黄永玉先生笔下的凤凰古城,成为其灵魂最为深沉的生命记忆!

安顺记忆之一(舒畅供图)

安顺记忆之二(舒畅供图)

安顺记忆之三(舒畅供图)

安顺记忆之四(舒畅供图)

安顺记忆之五(舒畅供图)

安顺记忆之六(舒畅供图)

戴明贤先生在故乡安顺(舒畅供图)

《石城》是戴明贤先生鲐背之年向中国文坛祭出的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它在惊艳到了我的同时更是震撼到了我,亦让我能够再次在戴明贤先生所建构的艺术家园里继续仰望星空,徜徉于此,流连于斯,在叩问灵魂的过程中去追寻妙不可言的生命回响!

甲辰秋日于杭州千岛湖谨记

作者赵景宇与戴明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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