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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老师（二） 马玉谦 1972年春天，我初中毕业。不知道为什么，那年初二年级也和我们初三年级一起初中毕业。我们初三年级有五个班，初二年级有六个班，一次有十一个班初中毕业。而高一只准备办六个班，所以必须要动员一些学生下乡插队。 学校先还以为动员学生下乡会很困难，谁知道实行起来的时候，反而是动员学生读高中有困难。因为大冶有色金属公司经常有内招指标，公司子弟一般下乡一、两年，就可以招工回公司，上班赚钱了。所以不仅我们初三年级的学生抢着要下乡，初二许多学生也跑来凑热闹要求下乡。最后学校制定了一个土政策，初三年级每个班学习成绩较好、年龄又较小的同学必须读高中，初二年级没有满十六岁的一律不准下乡，必须读高中。这样一来，高一年级终于编起了六个班。初二年级升高中的学生编了五个班，依次叫做401、402、403、404、405，我们初三年级升高中的学生编了一个班，叫做406。这个编号的意思很费了我一番琢磨。后面的06我知道，是指我们是6班，为什么起头是个4，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想明白。 我本来是希望早下乡早招工早赚钱的，为没有下乡还哭了一场。但不高兴很快就被更多的高兴冲销了。我的好朋友何丽萍现在和我成一个班的同学了。还有很多过去听说的厉害角色都到这个班来了：被老师们称为天才的一班的裘同学、被同学们佩服的数学王子二班的赵同学、最厉害的女生池同学、全校有名的少年才俊四班的张班长，都来到这个班了。更高兴的是钟老师不仅继续教我们语文课，还来当我们406的班主任。一种无名的喜悦充盈着我那颗十六岁的年青的心。 高中开课第一天，钟老师以班主任的身份给我们讲话，我既激动又好奇，不知道钟老师要给我们讲什么。结果钟老师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他说：在希腊神话中，有一个叫做斯芬克斯的怪兽，它长着狮子的躯干、女人的头面，还有一对巨大的翅膀。坐在忒拜城附近的悬崖上，向每一个过路人出一个谜语：“什么东西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如果路人猜不出，就被害死。一位叫做俄狄浦斯的青年人猜中了谜底，他说这个东西就是人。人在他儿时是脚手并用，趴着走路相当于四条腿走路，青壮年时是用两条腿走路，等到老年就要拄着拐棍了，相当于用三条腿走路。斯芬克斯的谜被破了，他羞惭不已，跳崖而死。钟老师讲完故事后，跟我们说，你们现在是该用两条腿站起来走路的时候，我不希望你们还趴在地上手脚并用，我也不会给你们递送一根拐棍，这个班主要是你们自己管自己，我相信你们一定会管好自己的。 我们这个班级因为能人甚多，在学校的一切活动中我们都是拔得头筹，名列首冠。我们还垄断了学校大多数学生组织的主要位置。张班长继续当学生会主席；池同学和裘同学是我们学校校报《冶中通讯》的总编辑；我是我们学校广播站站长；张同学是校女排队长；汪同学是校女篮队长。 我们自己班的班委会和团支部也很快建立起来了，原初三4班的班长当了我们高中班的班长，原初三3班的团支部书记当了我们高中班的团支部书记。同学们还选我也当了个“官”，团支部兼班委会的宣传委员，主要任务就是负责给班上出黑板报和墙报。我们班成绩最好的男生裘同学和成绩最好的女生池同学却什么官也没有当。我最佩服他们两个，自己也想成为他们那样的学习尖子，认为当宣传委员会耽误自己的学习，几次找钟老师辞官不就。钟老师不仅狠狠批评了我，还在我的作文本上写了一段和作文内容完全不搭界的评语：“以个人为圆心，以私心为半径，你永远走不出你自己画的那个圈。”池同学看了钟老师的评语，哈哈大笑，说“这话太不像钟老师说的！太不像钟老师说的！”那时候有一种革命性和批判性很强的语言，它深刻地影响着每个人。但是，这样的语言从戴着很多圈圈的眼镜的钟老师笔下出来，显得特别不协调，特别幽默。 钟老师不怎么喜欢找学生谈话，他把要谈的话写成作文评语，每一篇都像一段小小的至理名言。钟老师逼我们每周写一次作文，因此实际上他每周都和我们每个人谈了一次话。在发下作文的那一天，读钟老师给自己的评语，互相交换作文本读评语，是我们同学们最愉快、最幸福的享受。我的评语里有一段话，到如今我还背得滚瓜烂熟：“石头能够激起水波的涟漪，但它终究沉入了水底。我希望你做一颗铺在铁轨下的石头，我希望你做一颗镶嵌在房柱上的石头，在那些伟大的事业中有你。”在我去一个铜矿工作的时候，我把那些作文本装订成了厚厚的一本，经常翻看老师的评语，就像又在聆听老师的教诲。我同寝室的一个朋友的小叔子，发现了我那厚厚的如一本书样的作文本，说是借去看看，结果一借不还竟然还给我弄丢了，至今想起来就痛心和痛恨。 可能因为我们上高中了吧，现在钟老师讲语文课已经不是那么细腻周全了，而是那种大气浩然的风格。学习古文时，他从来不会一个字、一个词地细细地讲，他总是让我们自己查字典解决。为了培养我们查字典的习惯，他还给我们讲了日本首相田中角荣为了学习英语，坚持背诵《英日词典》，把字典都翻烂了的故事。我们每个同学都有一个字、词解释作业本，他会对我们的作业进行细致的批改。在字词障碍解决后，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就是介绍这篇文章的历史背景。然后他就让我们自己翻译。然后他会把翻译得最好的同学的翻译稿在全班高声朗读，有时也让同学自己来朗读。 钟老师的课还讲究跌宕起伏和前呼后应。记得他教我们学写对联。第一天他问我们什么是对联，我们谁也说不出来。他就在黑板上写了一幅对联：三星白兰地，五月黄梅天。要我们读熟，把前一句五个字和后一句五个字两两对应起来，看看有什么特点。第二天，他又问我们昨天那两句话是不是一幅对联，我们都说是。可他又告诉我们那不是一幅对联。在我们惊讶奇怪的时候，他告诉我们对联不仅要字与字对好，还要意思也对好。一种酒和一种天气怎么能够对起来呢？然后他给我们介绍了好多对联的知识，这些知识到如今还非常有用。 1972年，学校掀起大抓教学质量的一股旋风。在打倒四人帮之后，我们才知道其历史背景就是邓小平出来主持工作。钟老师非常兴奋，他找我个别谈话，要我切实履行宣传委员职责，一定要在班上营造出一种强烈的学习气氛。我请好朋友何丽萍、还有班上的能人张班长、裘同学、池同学帮我出谋划策。最后决定了几大措施：1、在教室的后墙上方贴一幅大标语，标语就拟为“下决心、排万难，坚决攻下学习关”；2、在教室后方办一个学习园地的墙报，展示同学们做的优秀作业；3、更换教室门口的黑板报；4、排练一个小话剧以宣传学习英语的重要性，剧名就叫《海港的早晨》。 在实施这些措施的时候，裘同学鼎力相助，立下头功。大标语是裘同学书写的，用鲜红的广告颜料、非常有功力的仿宋体写在白纸上，贴出后效果好极了，特别是标语最后那个惊叹号，好像一只鼓槌，要擂响攻克学习关的进军鼓。小话剧《海港的早晨》剧本是我写的初稿，最后修改定稿也是裘同学。 在我们学生们行动起来的时候，钟老师也没有闲着，他和我们的任课老师密切合作，搞了好几轮多科目知识竞赛，有物理竞赛、化学竞赛、数学竞赛、历史地理知识竞赛，在第一轮竞赛中我各科都名落孙山。因为男生有裘同学、张班长、赵数学王、李学霸，女生有池同学、张同学、杨同学等几位才女，那些奖项差不多都被他们夺走了。我的语文虽然还可以，但理科并不出彩。我不服输不气馁，废寝忘食地努力。在第二轮知识竞赛时竟然夺得了化学第一名。后来在每一轮的知识竞赛中，我也常常能够上光荣榜了。 钟老师还对他的语文考试方法进行改革。那时不知为什么，上级号召全国读红楼梦。借着这个契机，钟老师指导我们全班同学通读红楼梦。然后把期末考试题目定为写一篇红楼梦书评，可以独自写，也可以几人合作。我、池同学、候同学，我的好朋友何丽萍决定四人合作。我们写的书评内容是就李纨、薛宝钗、探春三人共同打理荣国府的事件，分析三人的性格特征，题目是《三驾马车的不同特点》。首先一起拟定了提纲，最后由我执笔完成。我们的文章大获全胜，得了个最优奖，获得此殊荣的只此一篇。我们四个人乐坏了，首先在池同学家开了一次庆祝会，把我们在班上要好的其他几位同学请到家里吃饭。还学着红楼梦大观园里起诗社的做法，酸文假醋地在吃饭中间进行赛诗。池同学家是山东人，她奶奶做了极有山东特色的枣糕招待我们。过了几天又到我家开庆祝会，妈妈炸了很多欢喜坨招待大家。妈妈笑着骂我，得了奖冇见到一个茶缸子、一条手帕子，把我的糯米粉倒糟蹋了不少。 想起读高中的那些好日子，想起敬爱的钟老师，我就心潮滚滚。在那种特殊的社会大环境下，钟老师用他的才学、智慧、还有极强的责任心，为我们营造了即使是今天，绝大多数学校、绝大多数班级也不可能有的文化氛围，给了我们一个永远值得怀念的高中时代！给了我们一个最美好的青春花季！！
马玉谦，黄石实验高中（现黄石一中）退休教师。退休后开始学习写作，偶有成文，敝帚自珍,自娱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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