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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作家】刘湘 || 老家的水缸

 潇湘原创之家 2024-09-12 发布于湖南


老家的水缸


作者:刘湘

不知怎的,这几天脑海中总浮现出上次回老家时屋后檐下放着的两个水缸,这种莫名的关注到底是源于对家乡的依恋难舍情愫?还是对生命中曾经岁月的莫名怀旧?我也说不清,道不明,抑或两者皆有罢。

水缸一大一小,缸身黄、绿、褐三色斑驳交杂,缸内则呈暗红色,缸口及缸身多处残破,如同久经风霜的老人,给人一种年代久远的历史厚重感。打电话给老家的父亲询问两个水缸的来历,年已84岁的父亲记忆犹新,说大水缸是他和母亲结婚时所添置的家产,至今已有64个年头,小水缸是1968年开河(屋后长江改道)时所购,亦有56个年头了。如果说水是生命之源,那么这两个水缸则是我家生命之源的守护者,默默服务我家半个多世纪,成为我家目前留存下来为数不多的家族发展见证物!

两个水缸之前一直挨着放在厨房,大缸靠近灶壁,用来装河水(我们那里把长江叫河),需要6担(12桶)水才能装满,主要用于饮用、煮饭菜等;小缸靠近厨屋后门口,用来装井水,2担(4桶)水即可装满,只用于洗漱,如洗澡、洗衣、洗菜等,两个缸上都用比缸口稍大的圆木板盖着,防止掉进灰或虫蚊之类。但由于厨房内常年阴暗潮湿,缸板上成了一些虫类,如鼻涕虫、跳蚤之类的栖身之处,有时也会掉到缸里,另外,小时不讲卫生,常用刚吃完饭的碗直接去缸里舀水喝,且大缸的水通常要吃半个月,甚至更久时间。因此,缸里的水并不卫生,不知滋生了多少细菌?而那时并没有把水烧开后喝的习惯,通常是直接喝生水,所以容易会出现肚子疼、头脑发热等症状。农村孩子很少去医院的,除非得了大病,从事兽医工作的父亲便根据他“人和牲畜皆为动物、病理大致相通”的理念,从他的出诊箱取出一粒青霉素或土霉素丸子(那个年代,牲畜与人用的药都一样,只是份量不同而已),放到调羹里捣碎,用水和成稀泥状,捏着我的鼻子强灌下去。老人常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其实,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病肯定是会有的,只是在当时环境中被“贱养”的我们有着超强的身体抵抗能力,侥幸存活下来了罢。

挑水是个累人的苦差事,要翻过高高的长江防护堤去长江里挑河水,如果是春夏涨水季节还好,河水漫到了堤脚,距离不太远,挑水会比较轻松;到了秋冬枯水季节可就不容易了,河水退到了河床底部,翻过大堤后还要走上一里多路的河床,甚至踩过没及腿肚的河床淤泥才能打到水,路是临时走出来的,坎坷不平,而且挑水回来几乎全都是上坡路,行走都不易,何况还挑着上百余斤的桶和水,而且还要稳步小心前行,不要让桶里的水晃出来。

井水离家较近,屋后百余米远有口石头砌成的圆井,井周围一圈用水泥打的台子,方便落脚和日常洗漱。附近以前有一排房子,是部队驻扎地,我们通常都叫那里为指挥部,水井是部队为解决用水问题而砌的。井水很清澈,夏天特别凉爽,是我们冲凉消暑的最佳场所。那时家乡比较落后,不要说空调,连电风扇都是稀缺品,蒲扇是家家必备的乘凉工具。每到傍晚,我便跟着哥哥们后面来到井边冲凉,哥哥拎着水桶来到井旁,握紧绳子,将桶放至水面后用力一挽,桶的一头便扎进水里,装了满满一桶水,用力提上来。先从桶里掬几把水在胸部拍打几下,让身体简单适应一下,然后举起桶从头顶淋下,火热的身体骤然接触到冰凉的井水,顿时有种窒息感,禁不住发出刺激的惊叫声,浑身连打几个哆嗦,身上的暑热也随之消去。

河水非常浑浊,里面饱含泥沙,在缸里自然沉淀一天左右才会澄清一些,也有放过明矾,不仅澄清得快,而且可以消毒,但喝到嘴里后味觉严重不适,加上明矾也要花钱买,便舍弃了。井水则清澈无比,毫无杂质。或许有人会问,既然井水看起来更加干净,挑水也方便,为什么不直接喝井水呢?家乡人普遍认为:河水是活水,喝起来有味,且比较健康,而井水是死水,喝了不健康,只能作洗漱水用。我也曾偷偷地做过尝试,舀瓢井水来喝,不知是不是口感习惯了的原因,喝到口里味道确实怪怪的,真不如河水顺口有味。

小时候,冬天围着火炉边向火时,伯父曾出了一个谜语考我们:两兄弟去,欢欢喜,两兄弟回,流眼泪。打一厨房里常备物品。我们想了半天想不出来,伯父便告诉我们谜底:水桶。两只空桶挑着出去时摇得很欢,装满水回来时,桶里一路滴水不断。

记忆中最开始的挑水工具是木桶,将几块木片刨成上宽下窄的弧状,然后拼凑到一起,在离桶底和桶边各10余厘米处用铁丝牢牢箍住,非常结实,但也很厚重,而且木桶要一直要用水浸泡着,保持湿润状态,否则木板之间的空隙处容易漏水,但这样木桶就更重了,满满一桶水,至少一半以上是木桶的重量。管理学中常说的“木桶原理”指的应该就是这种桶,不过什么“决定桶的容量的是最短的那块木板”这种看起来极高深的理论,其实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再笨的木匠师傅也不会拿几块高低不齐、长短不一的木板来做木桶。

扁担是伯父从对面山里砍的粗楠竹做的,扁担与桶把之间的绳子则是伯父用自家种的黄麻,脱皮、浆洗、晒干后绞成的,结实耐用。后来父亲从镇上买回一对暗红色的胶桶,重量比木桶轻多了,绳子也由麻绳改为尼龙绳,这算是一次巨大的水桶革命,减轻了挑水人不少负担。直到现在,胶桶仍是家中浇菜园、淋肥水必不可少的工具。

关于挑水,我记忆中犹为深刻的是每年腊月三十,吃过中午的团年饭后,母亲将两个水缸清洗干净后,哥哥们便去挑水,俗称挑年水,挑完水后烧水洗澡,又叫洗年澡,然后换上新衣服准备过年。家里五兄弟,我最小,所以挑水的事基本轮不到我,尤其是挑河水,父亲比较少在家,平时一般是大哥、二哥挑水,后来结婚分家后就三哥、小哥挑水,等到我长大时,家里用上自来水了,所以想起来好象基本上没怎么挑过水。

大哥率先挑了3担河水,二哥主动接空桶再挑3担河水,大缸便满了;然后三哥接过桶去挑井水,两担即满;陆续长大后,大哥二哥们分了家,挑水活儿便自动重新分工,良好传统习俗继续传承。哥哥们自觉分工明确,大哥以身作则,主动首挑,二哥不善言辞,默默跟进,三哥自幼勤敏,奋力而为,小哥无奈,紧随其后,唯小弟如我者,悠然于负担之外,尽享哥哥们呵护。

上世纪90年代末,农村家家户户都装上了自来水,大家再也不用辛辛苦苦跑到长江边上挑水喝了,虽然刚开始喝自来水的感觉并不好,感觉有股很浓的漂白粉味道,但随着认知水平提高,人们不再直接喝生水,而是把水烧开了喝,所以慢慢就习惯了。水缸也没必要分河水井水了,小缸率先被移出厨房,放在屋后用来贮存喂鸡的水。刚开始一段时间,自来水供应不稳定,采取限时供应政策,大缸作用依然很大,放在厨房用来贮存和净化水。母亲在时,担心我们每次回家过年,对又脏又旧的厨房感觉不舒服,节省了一辈子的老人态度坚决的拒绝了我们兄弟的出钱请求,毅然拿出积攒多年的私房钱请人对厨房进行了全面翻新,重新吊顶、打水泥地面,装上了新的煤气灶、抽油烟机及净水系统,重新买了一个白色的胶桶贮水,大水缸也彻底完成了其历史使命,被从厨房移出,放到了屋后檐下,与小水缸再次重逢,用来贮水养鸡、冲厕所、浇菜园,继续发挥着余热。

缸确乎还是那个缸,但缸早已不是那个缸了。

白露已过,秋分将到,抬首已是秋,始觉岁月太匆匆,往事如烟,转眼即逝,回头已是半生,曾经的苦乐年华已渐行渐远。小哥已于十多年前因病去世,其余四个兄弟也是成家立业天各一方,母亲在世时就曾经说过:我们在时,你们兄弟还是兄弟,过年时还能聚到一起,我们走后,兄弟就成了客人,恐怕难得见次面了,见面时也不会这么随性、随意了!

唉,老家的水缸呵,它在无意间触及到了我脆弱的灵魂,牵引它穿越时空的隧道,回到了那渐行渐远的曾经岁月,让在异地他乡的我精神空虚疲惫时获得些许的慰藉,增添几多的想望。

回不去喽,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的何止是时间?也不止是如歌岁月,还有曾经家人团聚一起的欢声笑语、兄弟互助的手足情深,以及苦难岁月中的坚持不懈、负重前行的生活追求!

 

作者简介

刘湘,男,湖南省岳阳市华容县人,现居东莞南城。毕业于湖南岳阳大学(现湖南理工学院)中文系,在《洞庭之声》报社工作过,在各类报刊杂志发表通讯报道、散文及诗歌等文章近百篇,现从事企业管理咨询,平时喜欢阅读或写作。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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