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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油灯 王迪 前几天梦见奶奶了，奶奶的眼睛闪着光，笑盈盈地看着我。醒来后，自觉有些奇怪，说实话，我平时还真的很少想起奶奶。50年前，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们送别了七十多岁的奶奶，那时我还是一名小学生，默默走在人群中送奶奶上山，有些失落，没有眼泪，但我第一次看到坚强的父亲落泪了。 奶奶在我的印象中是模糊的，片面的，奶奶的人生故事我也知之甚少。因为从我记事起，看到的奶奶就是一个记忆力极度衰弱的人，她不能正常和人交流，常常一个人在家纺线、发呆，有次，我从外面玩耍回来，看她一手熟练地摇着纺车，一手均匀地抽出棉线，口中还喃喃自语，面带微笑，我吓得赶紧跑开。因为乡邻们都说奶奶是疯子，我和家人都不愿说奶奶是疯子。我虽没觉得奶奶是疯癫的人，但还是有点怕她，不敢一个人接近她。今天想来，真的不应该那样，奶奶虽然不记事，有点神神叨叨，但她从不打人，没有一点攻击性。 奶奶最后几年不认人，有一次她两三岁的曾孙姑娘，一直跟在她后面，她进屋，小女孩也进屋，奶奶很不理解：哪家的细伢，为么事老跟着我。奶奶很不高兴地把她关到门外去，任孩子怎么哭叫，她老人家也不理会。 但奶奶始终能认得她自己的儿子、姑娘。并且总记得她的长孙在黄石一个钢铁厂工作。看来奶奶的记忆还是有点选择性的呢。 奶奶不记事，还喜欢藏东西。日常用的东西，喜欢塞到角角落落的地方，需要用时又找不着，我记忆最深的是找油灯。 奶奶的房间是离主屋约十几米远的一个独立小屋。奶奶有个习惯，一定要点亮油灯，才去房间睡觉。我姐姐脾气好，有耐心，照顾奶奶最多，晚饭后，常常是她送奶奶到房间，帮奶奶点亮油灯，但第二天晚上油灯常常不见踪影。 乡村的房子里堆满杂物，各种农具，柴草，大包小包，有用的，没用的，到处满满当当，这给奶奶藏灯提供了条件。奶奶会把油灯藏到不同的地方，有时藏到土墙缝隙里、有时藏到包裏里、老鼠洞里……反正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都可能是油灯的藏身之地，关键是藏起来后，她自己压根就不记得了。 傍晚帮奶奶找油灯成了一项艰巨任务，实在找不到只能找个罐头瓶，用棉线捏个灯芯做一个新的。要知道有时候还真找不到适合做油灯的瓶子，久而久之，着实有点心烦。 一天，夜幕降临，大雨倾盆，天似乎格外黑，又得找油灯了，先是姐姐到处找，没找着，外面电闪雷鸣，看着呆坐一旁的奶奶，我的父亲，母亲也急着到处找寻，最后还是父亲在水缸后面一个低洼的地方找到了。父亲脾气有些暴躁，也很不理解他的老母亲为什么总要这样藏油灯，一气之下，把那个油灯重重摔到地上，站在一傍的奶奶象个犯错的孩子，一脸的无奈和惋惜。好在油灯是铁皮做的，只是摔瘪了，姐姐捡起来后，找个木棒撑撑，上好灯芯，奶奶的房间又洒满了昏昏欲睡的灯光。 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奶奶为什么总是喜欢把油灯藏起来，是珍视那能让她感受到温馨与希望的光亮？是怕别人抢走她的宝贝？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不得而知。 奶奶的人生是艰辛的、不幸的。听说我叔父出生后三天，日本鬼子轰炸大别山，奶奶把叔叔放到一个大篮子里，跑到山上去躲避，乡亲们叫“跑日本反”，为了保住孩子的生命，她日夜抱紧那个篮子。在她后来混乱的记忆中，偶尔会提到这件事。 父亲说，奶奶年轻时可能干了，粗活细活都拿得下来，不怕苦，不喊累，儿女都怕她，服她。上世纪四十年代初，爷爷因病过早地离开了，留下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最大的孩子（我的父亲）十八岁，最小的姑娘不到十岁。失去主心骨的她，要教育孩子，要洗衣做饭，耕田种菜，操心里里外外大大小小事情。在那个积贫积弱的年代，能让孩子们基本吃饱穿暖就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我不清楚这中间奶奶经历的具体事情，但想想，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三个孩子，把他们一个个培养成勤劳善良、自强自立的人，都各自成家立业，这是多大的功劳啊。奶奶真的不容易！不简单！ 奶奶四十多点就守寡，漫漫人生路她陪孩子们坚强地走过，心中一定有支撑她前行的信念和力量。我猜，奶奶心中定然有一盏永不熄灭的灯，那灯就是她的希望。她巴望着她的儿女能健康成长，成家立业，儿孙满堂，她希望日子能越来越好，这应该就是她为自己点亮的一盏心灯，她借着这灯火的微光，默默熬过人生的风风雨雨，跨过沟沟坎坎。 现在想来，奶奶当年患的可能就是老年痴呆症吧。也许是她年轻时太过操劳，思虑过度，以至年老没了记忆。我真后悔童年和奶奶共同生活的日子里，没有为奶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更没有能够理解奶奶的艰辛，更多的是若即若离地看着她。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奶奶可能没有直接养育我，甚至也没有真正陪伴我，但我的身上传承着她的血脉，我的脑海中储存着她的容貌，以至50年后我在梦中还能见到她。看到笑容满面的奶奶，我的心很是舒坦，我坚信天堂中的奶奶一定是快乐安宁的！ 写完这段文字，抬眼注意到书桌上的台灯，流线动感的造型，柔和明亮的灯光，房间温馨宁静，似乎还沉浸在对奶奶奶的回忆中。我不禁感叹：奶奶要是活在今天该多好啊！ 
王迪，喜欢乡村的朴素清新，也喜欢都市的富丽繁华。闲暇时读读散文，听听小说。退休后偶尔写点文字， 记录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自得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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