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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如:一蟹不如一蟹

 cxag 2024-09-20
 谭鑫培的儿子,不算给他老子争气,如果您现在听得老谭的戏片子,除掉《卖马》《洪羊洞》是梅雨田的胡琴,其余《探母坐宫》《捉放宿店》《黑水国》《托兆》《战太平》《杀家》《乌盆记》六张,都是乃子谭老二所操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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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鑫培之《四郎探母》

 此人之琴术,有点像小名旦李世芳的嗓子,总有些阴晴不定的劲头,同时脱板的毛病还实在不少,有时整个的过门拉着拉着没了根(《托兆》中有一句,谭大王竟在末眼上逼着张了嘴),要不就是托着托着断了气,结果听来听去,老谭居然还有凑合胡琴的地方(《乌盆记》的二段便有点意思),尺寸不是快了,就是误了,也算是难得了,这是一个。

 还有一个现在享着老太爷福气的谭小培,老谭当年看出他有点“笨”来,可是小培总觉得将门出虎子,我也不含糊。老谭看透了他心气太高,便向他对症下药,当小培也在琢磨他老翁的腔调字眼时,老谭就直说这不成,你非得从汪桂芬、许荫棠的路子下手不可,等到火力到了,再想怎么办就随你便了。


 小培哪里肯听,仍是一个劲儿蛮钻,现在谈起来,小培的韵味,苍劲处确是谭味,可是其他其他,若做,若念,若身手,若表情,固不及英秀多多,就是老谭那股子以圆寓方的勾勒转折,他可算是完全不懂(即或满懂,也唱不出来),还透着一下子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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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小培、张春彦之《四郎探母》

 等到他的儿子富英,有天赋的嗓子,仍不讲溯本追源,却大部分玩意私淑(甚至于硬向下端)了余叔岩。叔岩是知道他天赋有缺陷的,他用谭腔可是他真添花活,垫字闪板都能来上一套,同时他嗓子既刚,所以来了个以方寓圆,在大转折长气口处完全铁画银钩,可是在小波折细节骨里,完全绵密周详,毫不露锋芒。

 又加上叔岩家学渊源,古腔古调,不是没听过没练过,本人还爱琢磨字眼,所以在“唱”“念”上真有他独到之处。可是小谭不辨所以,既不娴习老腔,又不爱讲究字眼,只卖他那条嗓子筒,可是他真剥小余的皮毛,有好些地方听着实在觉得他食古不化,同时也不进步。


 前年中秋在北京听他唱《托兆碰碑》,小培演《桑园会》,小培的“大不该在桑园调戏她”,“该”字硬嘎愣翻,而劲醇音亮,比小谭使假嘎调太强了。可是后面富英的《碰碑》,大段反调冲是确冲,可是听着总仿佛吃了泻盐似的那样“一气呵成”,那样“毫不挂劲”,平心而言,富英是又不敌小培了。
 
 “一代不如一代”的例子太多,姑以谭门本派嫡系之克家令子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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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小培祖孙三代之合影

 现在正文已完,饶上点别的,笔者从小就是戏迷,听老生也一个劲冲着“谭门本派”走,后来发见了一个伶人的弱点,就是为什么老谭估百分之百,小余就只有百分之六十七十,而小谭又不过小余之百分五十,小冬也只有叔岩百分七十有奇,少春只有小余的百分之五十上下,宝森造诣也不过在小冬、少春之间,而学谭的怎么都不如谭,这就要用上老谭教小培的那个意思——“得从老的玩意起手”。
 
 谁都知道韩昌黎古文作得好,可是后人要想胜过韩昌黎,就得跟昌黎有一样的功力。试看有清一代,没有一个能过于昌黎的,那就是曾文正说的那句话了:“须从三代两汉求之”。只念韩昌黎的古文和宗法桐城派是没用的。老谭的程度好比韩愈,学谭的只是桐城派,只念韩愈的文便想像韩愈,正和学生只念白话文,不读旧书,连白话文都作不好一样。
 
 (《游艺画刊》1941年第3卷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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