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30年代记录下“美人般的济南”

极具史料价值和文学色彩的“都市地理小丛书”（缺《广州》）。

近日读赵晓林老师的《济南府镜像》一书，在《明湖风月》一章，提到了“旧时描写大明湖景致及建筑最为详尽者，应为1936年倪锡英先生于上海中华书局初版发行的《济南》一书”。《济南》是一本什么样的书？我赶紧从网上查了一下倪锡英，才知道他在上世纪30年代出版了一套“都市地理小丛书”，包括杭州、南京、北平、广州、上海、西京（西安）、洛阳、济南、青岛9座城市，影响甚广。

2011年至2012年，南京出版社本着挖掘、整理、弘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使命感和责任感，重新整理、出版了“民国史料工程·都市地理小丛书”。丛书一方面采取了原大影印的形式，让读者能够直观地感受到民国文化的魅力；另一方面在影印件的两侧，配上横排简体字，以方便年轻读者。

我从京东上搜了一下这套丛书，南京出版社官方旗舰店一套（缺广州）价格较高，博库网一套（缺广州、上海）价格适中，于是在博库网下单买了7本，另从南京出版社买了《上海》1本，从第三方书店买了《广州》1本，几经周折，终于凑齐了一套。同时，查看孔夫子旧书网，零散的尤其是《广州》《上海》两本并不多，而一套完整版的价格竟到了400元，从中不难窥见其史料价值。

倪锡英，1911年7月出生于江苏无锡东亭长大厦村，为元代大画家倪瓒第21世孙，是民国时期的散文家和儿童文学家。少时以优异成绩考取无锡省立第三师范学校（今无锡高等师范学校），毕业后留校任教。不久，由宋美龄推荐至国民革命军遗族学校任教。1931年，就职于江苏徐州民众教育馆。1933年，倪锡英先生与他人共同筹办洛阳民众教育实验区。1942年秋，年仅31岁的倪锡英先生因染肺疾英年早逝。

倪锡英先生人生虽然短暂，但依然凸显了生命价值的厚重。他酷爱旅游和儿童文学创作，除散见于报刊的游记外，主要编写了两套丛书。一套为儿童知识文库，包括《虫》《鸟》《飞机》《潜艇》和《人的故事》等近20本绘图本，由大众出版社出版。另一套是“都市地理小丛书”，是倪锡英先生被中国社会教育出版社派往全国各地作社会调查时所作。此外，1931年，他还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泰山曲阜游记》，甫一发行，便声名远播。

在“都市地理小丛书”中，作者抛开了“地理”给人们留下的枯燥乏味的印象，用简洁、生动、贴切、优美的文笔记述了这些城市的历史沿革、地理环境、名胜古迹以及民俗风情。虽说作者编写这套丛书的初衷是“专供中等学校学生学习地理时参考自习之用”，但其鲜活的记述，还是为这些城市留下了丰富的印记。这套丛书发行后影响颇为广泛，具有无可替代的历史文化价值，被后世专家学者称为“中国最早的城市旅游丛书”。作者所记都是当时的著名都市，即便是在今天，这些城市依然独具风采。

《济南》一书，装帧典雅。

不信？那就来看看《济南》一书。

《济南》作为“都市地理小丛书”的分册，出版于1936年10月，那时作者才25岁。《济南》的篇幅与其他分册大致相同，也是4万多字，章节分为“泉之城”“济南沿革考”“济南形势概述”“济南胜迹志”“大明湖”“历山 趵突泉 珍珠泉”“黄河与泺口”“济南城区巡礼”“济南生活漫谈”。由于内容丰富、章节独立、语句简洁、文笔优美，虽是80多年前的旧作，但今天读来仍让人倍感亲切。

济南因为在交通上占有这样重要的地位（从青岛至天津，从徐州到天津，是非经济南不可的），因此济南府便出了名，在津浦车中，时常可以听到旅客间这样谈着：“你上哪儿啊？”一个问。“上济南府。”一个答。

“济南府”这三个字，连在一起的名字，在山东人口头和耳边是惯常会道出或者听到的。正好比江南人提到“上海”，是连三岁的孩提也知道的。但是这个“济南府”三字的名称，还是历史上沿传下来的名字，民国以来，早已把府废掉而改称历城县了。一般人叫惯了，却不喊历城而仍叫济南府。

那么，“泉城”作为济南的雅号，源自何时？“青岛以海著名，泰安以山著名，曲阜以圣迹重于世，而济南虽然没有高山，没有大海，没有名迹，却因为在城区内外，到处涌流着一泓清冽的泉水，因此，济南便以泉水见称于世。整个济南城，是被包围在泉水的潜流中。这泉水漫润着济南全城的大街小巷，使济南蒙了一重水色的纱，在古逸中显着清秀的意味。如果我们以东西来象征这个城市，那末济南该称为'泉之城’。因为泉水好像是济南的命脉，它使济南的景色美丽，使济南的生活柔和。”“泉之城”乃“泉城”，这当是“泉城”雅号的最早出处。

关于济南的山清水秀和人杰地灵，作者写道：“济南，不但是饶有山河的雄秀，在雄秀中同时还富有美丽的韵趣。山明水秀，不亚于江南各地。”“因为济南地处黄河下游，在历史上蒙着汉族的初期文化很早。同时，又因为济南在地理上得天独厚，虽然地处华北，却有天然景色的点缀，处处引人入胜。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风俗和平，人物俊爽，绝无北方劲悍的气概，因此，古来的诗人，曾有'济南潇洒似江南’之咏。”作者之所以能有如此细致、生动的描述，当是走遍了济南的大街小巷，通过实地考察和史料研究，将人杰地灵的济南展现在世人面前。

“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济南人喜欢在他们的诗词上自称“历下某某”，为何？“历下”乃古代济南的别称，作者考证道：“谭子国灭亡以后，济南便正式隶属于齐国。那时，因为济南适居于历山下面，历山又是虞舜躬耕的遗迹，因此，齐桓公便正式取名叫'历下’。这一个古雅的名儿，一直传到现在……这'历下’两字，是很古雅而饶有诗意的。”

如今，游客来到济南，必到护城河一游，或坐画舫，或徒步河岸，杨柳依依，泉水澹澹，再来一碗用清冽的泉水泡制的大碗茶，好不惬意！

可大家并不知道，当年与护城河相伴的“城墙马路”比护城河更为有趣。倪锡英先生写道：“济南城区里，还有一件足以称述的事情，便是城上汽车道，这是各省各地没有的，而独济南有之。在济南内城十二里周围的城头上，辟着一条广阔的汽车道，这汽车道的起点，是在靠西的泺源门口，从平地建着斜坡通到城头上，仿佛一座桥面的坡度一般，到了上面，可以绕城一周，仍旧在泺源门的另一个斜坡上下来。那城上的交通非常有趣，路的宽度可以交行过两部汽车，两旁还留有人行的余地，假使你坐了汽车到济南城头上去溜一趟，那是再开心也没有的事。你可以望见那大明湖，那内城外城的屋脊，都在车轮下面流过；你仿佛坐了飞机一般，在济南的城上兜了一个圈子。”

嗨，读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2008年到西安旅游时，跟朋友一起在西安城墙上骑自行车漫游的情景，真是大开眼界。想不到，上世纪30年代的济南老城墙上，竟然可以跑汽车和人力车，好不时髦！如今，老城墙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泓清泉环绕、几树杨柳轻拂，令人凭吊古今、唏嘘历史。

书内的排版，影印本与简体横排兼具。

湖光、山色、水清，这是倪锡英先生在《济南》中对三大名胜的赞美之词。“湖光”自然是指大明湖，“山色”则是指千佛山，而“水清”无疑就是指的趵突泉。“这湖光、山色、水清，可说是组成济南风景美的主要因素，如果三缺了一，济南便得减少她一半的美丽。”

倪锡英先生对济南的描写充满了喜爱。他娓娓道来，语言朴实优美，令人身临其境——

他写大明湖：“水质完全和山泉无二，可以说是一个数十顷广阔的大泉池。终年，这水是澄清得见底，水面像明镜一般，不起丝毫皱襞。春色杨烟，夏挹荷浪，秋容芦雪，冬泛冰天，遇到雨季也不会涨溢，逢着荒旱也不会干涸，它永远是这么平静的漾着，永恒的保持着平衡，把湖山的景色点缀得这样平远、清淡。”

他写千佛山：“在济南附近尽有许多比历山高大雄秀的山，可是都不及历山有名。这无非是因为历山有历史的与艺术的价值，因此，便列为济南的第一名山。那峰峦相连处，好像一座横卧的屏风，在那屏面上，淡淡地点染着青苍和丹红。半山里，一抹红白相间的寺庙，隐藏在苍翠的林间，景色十分清穆可爱。”

他写趵突泉：“看那三个大泉，一年四季，昼夜不停，像喷水泉一般，老是那么翻滚，只听得'勃勃’的声音，一股股的水，从水底里直向上冒、冒、冒，冒得比水面高出二三尺，雪白得好像一座透明的玻璃柱，又好像那池底里在架着热火烧，把池水烧开了似的翻滚。一到冬天，便格外好看，屋面上都盖着白雪，泉上却起了一片热气，白而轻软，在深绿的长草上飘荡着，似乎像是一个极神秘的境界。”

他俯瞰整个济南：“济南全城的景物尽在眼底。那浊浪滚滚的黄河里，点缀着数叶风帆；小清河像一条水晶带子，明亮地从济南城北绕入东北的云烟尽处；对面的大佛山、鹊山、茂陵山和华不注山，好像几案似的罗列着。济南城内和商埠地一带建筑物，都历历在目。在这些建筑物的中间，却平卧着一潭清水，这便是大明湖的胜景。在《老残游记》里，刘铁云曾把从大明湖看见的千佛山，比作宋人赵千里的一幅大画，架在数十里的长屏风上。但是同样的，从千佛山上俯瞰大明湖、那个波平水静的样子，直可以比作一架明净的大镜子，而济南的全城，便好像一个美人般的，在对镜梳妆。”

哈，生活在这样一个美人般的城市里，甭提得有多美好多舒坦了！

感谢倪锡英先生，用细腻的笔触给我们留下了这么珍贵的过往，让我们在享受良辰美景的今天，更明白珍惜当下的意义。

感谢南京出版社出版这套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