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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父亲的猎枪 | 冷月衔山(天长)

 又见酸枣人生 2024-09-24 发布于山西
--执着如你 生命如歌

                                        有一种朋友不在生活圈,却在生命里;有一种陪伴不在身边,却在心间。人生百味,岁月如烟,让美妙的声音随同心灵的悸动伴着沉睡的文字飞翔.....

父亲的猎枪

作者||冷月衔山
编辑||云影

父亲的猎枪








寂静无声,初秋的夜,忽然,“轰”地一声巨响,声波在旷野里扩散回荡,天上的星星眨巴着惺忪的眼睛颤抖了一下,月亮身子一歪,差点摔下来。黑暗中,狗子一骨碌爬起来,张开嘴,它本能地想叫,惊惧中,最后也只是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再度趴了下来。那时候才八九岁的我们也仅仅是翻了个身,因为大家都清楚,这半夜里的骇人声响,是猎枪的枪声。这种猎枪属于霰弹枪的一种。而开枪的人,是本村或邻村的村民,我的父亲也位列其中,因为他有一支这样的猎枪。

在我关注的公众号的文章里,说到了三十年前一桩涉及猎枪伤人的案件,不由想起那些年关于猎枪的事。

我的老家处在苏皖交界,这儿地势平坦草木繁茂,一年两熟四季分明。农闲时节,极少数拥有猎枪的村民会在周边打猎,需要说明的是,那时候老百姓保护动物的意识比较淡薄,不像现在这样深入人心。他们的猎物中,地上的有野兔野鸭,天上的飞鸟有野鸡、山雀,还有“木果果”、“各等子”、“苦哇子”等。老家的乡邻们很有意思,对不知道名字的鸟儿,边用它们的叫声代替,如“各等子”“木果果”等,“木果果”是斑鸠,“各等子”的学名叫白面水鸡。走在田间小路上,突然“呼啦啦”一声,被身边秧田里冲天而起的白面水鸡吓了一跳,据说它们会将自己的蛋下到秧田里。从小视力就不好,我的目光追不上它的翅膀,以至于到现在,也不知道它究竟长什么样。

男人爱枪,天性使然,无关年龄。孩子们的玩具中,枪绝对少不了,材质有塑料的或金属的,式样齐全,附带声光。我们小时候最多也就是木头的或纸折的,如果实在没有,伸开右掌,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弯屈,嘴里发出“叭,叭”的同时,双方的“手枪”已经指到对方乐不可支喜笑颜开的脸上。

男人这一辈子,至少要经历高考和参军。高考是少年对身心和命运的挑战,男人是一块普通的铁块,参军入伍,是将自己送入火红的炉膛,锻造精钢。于我而言,参加高考和参军入伍都与我无缘,这一生不得不说是极大的遗憾。

父亲则不同了,作为男人,父亲同样爱枪。21岁那年,父亲如愿以偿迈入军营,在后来看到的近身照上,父亲头戴军帽,身穿军服,帅气英武。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后的父亲每日持枪操炮,与枪结下了不解之缘。退伍回乡后,父亲从他的姑父那里得到了一支猎枪。

西天斑斓的云彩变幻多姿,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它们从不低调。平静的河水倒映着晚霞,水天交织,相映成趣。夕阳尚未交班,性急的月亮已在东天露头。远远近近的炊烟,慢慢地升腾,又缓缓地消散。散在厨房边,散在田野上,散在归巢鸟雀的喳喳叫声里。路上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那是放学回家的孩子快到家时的通报。一阵风来,带着一丝寒意,杨树瑟缩了一下身子,最后一片叶子飘然而下,小花猫快速跑过去,一掌按在已然寂然不动的叶子上,见没有反应,又拨弄了几下后,发觉无趣的猫儿走开了。狗子不动声色地看着,笑了笑,回身走向门口。

门口有一片七八平方的砖地,是妈妈和我们三个孩子一块铺成的,断砖掺和着整砖,红砖间杂着青砖。此刻,被一天晚霞映红了脸的父亲拎着他的一套打猎装备来到砖地上,在母亲锅碗瓢盆交响曲中,在我写作业不时瞟来的目光里,在水井边的狗子好奇地注视下,慢条斯理地忙碌起来。

那时,我家的房子是一溜朝南三间半的土坯房,最西侧的半间好像是后来加盖的。父亲的猎枪一直放在半间房的东北角,有时候,我把这支枪搬出来,枪口朝外,试图当胸平举,但是臂力尚小的我做不到,我感觉它的分量应该不下十斤。只能双手抓握,横在腹前,要么扛在肩上,迈着以为铿锵的步伐,想象着雄赳赳气昂昂,自我陶醉一番。其实我从来没有近距离见过这支枪开火,因为它的性情暴烈,爆发时,有烟有火有光有声,我害怕。

这支枪长约一米三,枪管纵贯全身,由前后两道一寸宽的铜皮牢牢固定在木制枪托上。此枪击发时,喷射出膛的猎枪子弹呈散射状,所以枪口上方没有一般枪支上用来瞄准的准星。枪托的尾部为一个弧形的下弯,形成握把,握把前是扳机,和围绕扳机的“C”形的护件,枪管后部,握把上方,有一个立起的稍微后倾的铁柱,高约两厘米,直径约一厘米,顶端有一个小孔,直达枪膛。它的作用是,当发令纸爆炸时,由它连接到枪膛内的黑火药。我不知道这个部件的名称,就先叫它接火器吧。接火器后侧的一个部件是机头,机头可以拉起,扣动扳机时,机头快速砸下,这时的机头就是一个击锤,砸在接火器顶端,这样便完成了一次击发。

除了一支猎枪,父亲打猎的装备有一个子弹带和一个用来装黑火药的水牛角,外加一个装猎物的背篓。子弹带是帆布制作,上面有几个口袋,安放子弹和发令纸,还有一些备用的纸团等。那时候几乎每天都要放牛,但我不知道牛角原来是中空的。这只作为容器的水牛角通体漆黑光亮,一尺来长,底部被木板覆盖封堵,角尖锯平,形成一个直径两厘米的圆口,圆口处插入一截直径相等的竹筒,竹筒上有一个竹节,竹节外侧段被锯掉,仅保留一小部分作为把手以便拿捏,内侧段削成楔形,竹管将塞子和量具巧妙的合二为一。靠近角尖和接近底部处各有一个雕刻成的环扣,外接扣环,一根绳子的两端分别扣在上下扣环里,这样,牛角便可以像书包一样斜挎在肩上。

父亲拿过猎枪,左手握着枪身后部,右手托着从子弹带里取出的一截铁条,送入枪口,铁条约长五六厘米,直径约一厘米,我们管这铁条叫“枪溜子”,父亲将枪溜子送入枪口,枪口一抬,枪溜子“唰”地一下到达枪膛深处,再放低枪口,枪溜子滑出枪口,不曾离开枪口的右手正好接着,再抬高枪口,如此反复。最后枪口触地,轻轻磕了磕,这个过程是清理枪膛,因为上次开枪后,火药爆炸回在枪膛留下残渣。父亲拿出一根用来缝制被褥的长针,拉开机头,钢针在接火器的小孔里来回抽插疏通,这个通道十分重要,不可堵塞。牛角尖向下倾斜,父亲缓缓拔出竹管,此刻作为量具的竹管里满是黑火药,缓缓倒入枪口,装填火药的量有讲究,药量少了,爆炸时推送子弹的力度不够,多了有炸膛的危险。接着从子弹带里取出一个铁制的圆柱形量杯,舀了一杯子弹,这些子弹为一粒粒小小的铁球,直径只有两毫米。子弹倒入枪口,塞入事先准备好的纸团,枪溜子由枪口进入将纸团推到深处,枪口朝上,上下窜动压实弹药。再由子弹带上的另一个口袋里取出一枚边长只有一厘米的发令纸,轻轻放在接火器上,用一块纸片覆盖后,右手将纸片在掌心轻握,使其固定在接火器上,撩起扳机边的一根铜丝,铜丝末端为一个圆环,将圆环套在接火器上,如此便将发令纸固定好。父亲最后用一团纸放在接火器上,再轻轻放下机头,有些复杂的装填弹药的程序便完成了。射击时只要拉开机头,纸团掉落,扣动扳机即可。

母亲将米粥和咸菜端上砖地上的长桌,妹妹赶紧搬来小板凳,大家一起坐下来吃晚饭,中途,父亲微笑着要他的孩子们预测一下今晚打猎的战果。姐姐说了一个数字,我也报了个数字,妹妹同样做了预测。听了后,父亲笑而不语。

吃完晚饭已是暮色四合,父亲在检查他的装备。这支枪在父亲手里很长一段时间,以及在它的上一任主人那里,打猎时,仅限制在白天,而今天,父亲要打破常规。父亲拿过自己精心制作的“高科技产品”,这是一套照明系统,分为头灯和电源两部分。头灯是大号手电筒的灯头,村里小卖部售卖的手电筒的灯泡只有1.5v,2.5v,最大的3.8v,容易烧坏,后来父亲特地从镇上买回表面带有网格状凸起的5.0v的灯泡。灯头加工改造后固定在条状的革制品上,条革后弯连接松紧带呈环状。电源部分是一个长方形木盒,里面并列八节1号电池,线路串联后接上开关,到达灯头。有了这个头灯,打猎只能在白天的历史从这一刻成为历史。父亲套上有点类似围裙的子弹带,斜挎上牛角,背上背篓,戴上如同使用的矿工的头灯,左右稍加调节,然后提上猎枪,裹着威风,带着希望,向着黑暗出发了。

父亲打猎的时候从没带上我,因为黑暗中我根本看不见走路。也没有像小说里那样带上家里的狗子,那家伙功能单一,主打看家护院,当然,它也怕巨大的枪声,这一点和我一样,哈哈。

头顶被一张遮天蔽日的黑幕笼罩,看不到几颗星星。远处散落分布的房屋、树木、竹园黑黢黢的,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安然进入了梦乡。露水无声打湿了一切,一片静谧里,偶尔传来秋虫一两声有气无力的哀鸣。原野里,有的田块里刚播种了麦子,更多的田地里,是稻谷收割后,排列整齐的两寸长的根茬指向夜空。小河边的坡坎上长满灌木丛,一阵轻微声响后,一只野兔分开一丛茅草,探头稍加查看后,快速跑了。不远处的另一块坡地上,豆秆上的叶子掉落大半,剩下一些也已枯黄摇摇欲坠,即将收割的豆荚儿通身黄了。野兔穿过山芋地,轻车熟路径直来到豆地里,开心享用起来。一束光柱一扫而过,野兔吓了一跳,还没有所反应,光柱即刻回扫并被牢牢锁定。除了太阳,野兔没有见过如此的强光,此刻它蒙圈了,迷惘好奇中,红色的双眼睁得溜圆看向光源,双耳不时轻微摆动。偶尔随父亲外出,背着背篓跟在身后的妹妹看到,下一秒的突如其来的轰然骤响中,野兔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翻在地,惯性使得它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滚。快步奔来的脚步声里,战利品被收入囊中。

墩塘东北的砖窑边的一块麦地里,一双绿色的眼睛进入父亲的视线,这是野鸡。夜晚,动物的眼睛被强光照射,便不敢动弹。灯光锁定目标,父亲快步接近的同时,拉开鸡头,纸团掉落,进入射程,父亲毫不犹豫扣动扳机。枪声过后,野鸡钢扑腾两下,父亲已经到了近前,一看大喜,居然是两只。原来两个鸡窝相距不远,开枪时,父亲和两个窝成一线。一箭双雕,令人颇为意外。

早上起来,我们先查看父亲昨晚或多或少的战利品,这些战利品不仅能让我们尝到别人家孩子尝不到的野味,有时候还能拿到集市上售卖,聊以补贴家用,或补充些弹药。但有时候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背篓静静地呆在墙角,里面装满了落寞与无奈,那一刻的感觉,多年以后我提着空空的钓竿从河边回家时深有体会。

父亲猎获的猎物中,经常看到野鸡,活着的野鸡和白面水鸡一样,我没见过,野外倒是听过它有点像刚开嗓的小公鸡的叫声。看到它的时候,是它在我家的背篓里。看起来它像家里养的鸡,只是个头小一点,雌性野鸡土黄色,雄性野鸡很漂亮,我们常把它长长的尾羽拔下来把玩,或插在家里装饰。

父亲说起过另一次,一枪打到了两只野鸡,说话时面带微笑颇为自得。我问怎么做到的,父亲说它们当时正在交配。唉,阿弥陀佛,人家想着下一代,你却想着盘中菜。

父亲曾在打谷场上,一枪撂倒十三只麻雀。后来,油炸麻雀的那份鲜香酥脆,被深深刻在记忆里。虽说人与动物的关系是共生的,但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是人。再次强调,这是三四十年前了。现在,那些有些血腥的违和已不复再见。

猎枪在父亲的手里发生过一次意外。我家和外婆家相邻,一天傍晚,父亲在屋前摆弄猎枪,外公和外婆在门口小桌边吃饭,忽然一声巨响,猎枪走火,有几粒子弹打进二十多米外的外公的腿部,好在当时不是直射,枪口是向下45度的,不过大家都吃惊不已。这是我放学后妹妹告诉我的。我看到两家之间的泥土地上,有子弹瞬间喷射后犁出的道道深深沟槽,其状很是吓人。还有一次,准确地说,是不是意外的意外。邻居有个张三爷,没玩过猎枪的他很好奇,借过父亲的猎枪,打鸟时当作气枪那样瞄准,结果好几天后,大家还可以看到他被猎枪接火器的火焰燎焦的头发和熏黑的脸颊,一时传为笑谈。

父亲是农民,其次是村干,打猎只是在农闲时偶一为之,尽管如此,田垄边,草地上,树林里,出现过父亲身背背篓手持猎枪的身影,坡地下,沟渠旁,坟场中,留下了父亲头戴灯具找寻猎物的足迹。黑暗中,军人出身,信奉唯物主义的父亲无所畏惧,更何况,手里提着的家伙不是烧火棍。

一天,任职村民兵营长的父亲去镇里开会,回来后不久,父亲永远告别了心爱的猎枪——他将猎枪上交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民间拥有数量可观杀伤力较大的各类枪支,发生大量的涉枪刑事案件,公安部为此特地发文,开展收缴全国各地非法拥有的各类枪支。源于此,作为村干的父亲第一个上交了猎枪,虽有万千不舍,却也无可奈何,个人的喜好怎能凌驾于法令法规之上?

那支猎枪陪伴父亲二十多年,春夏秋冬,几多收获,几多欢乐。四季更迭,一首无言的诗。时光如水,一条静默的河。晃眼又过去一个二十多年,想来,那支猎枪早已经重回炉膛,化为钢水,铸造成其他物件,赋予了涅槃后全新的内涵,默默奉献多年了。但那段手握猎枪的岁月,令人难以忘怀。难以忘怀,不是手握猎枪时对于动物时拥有的生杀大权,而是在那个生活相对困难的时代里,餐桌上难得的野味和口袋里微薄的收入,更主要的是猎枪在手,父亲仿佛又回到了战友们的身边,仿佛又回到了紧握钢枪保卫祖国的时光,那是一腔热血不计回报,为祖国为人民青春无悔的流金岁月。









作者简介

冷月衔山,孙道兵,男,安徽天长人。中国盲人协会文学委员会会员。视力残障,现从事盲人推拿。热爱文学,喜欢诗词。用粗糙的石块堆叠成自由的阶梯,攀爬神圣的文字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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