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看了上戏话剧版《红楼梦》，我感觉上戏的导演们是不是挺不喜欢袭人的呀。演员选了一个漂漂亮亮但茶里茶气的小姐姐（小姐姐演技不错的）。在“告密”和“抄检”桥段里，相当细致地、甚至有些浓墨重彩地，刻画了袭人小姐姐扮猪吃老虎的手段。以前觉得袭人扮柔弱博同情挺讨厌的，尤其是跟王夫人告密这事儿，尤其下作。上戏版的袭人小姐姐倒很是让人耳目一新——胆大心细、步步为营——是个很带感的“反派”欸。也GET到一个有趣的视角——论各院儿首席大丫鬟的出路。在红楼宇宙里，丫鬟至死都是奴，管你主子是高高在上的太夫人，还是人人喊打的环哥儿。丫鬟的出路：或者被老爷、少爷收房做姨娘；或者配给府里男性奴仆做管事嬷嬷；或者干了大半辈子首席大丫鬟，然后殉主；或者干到年龄红线直接被丢出园子。前两类特别像职场里跨越阶层的高管，和多少有些话语权的中层领导。后两类一类是高薪被裁的大佬，一类就是广大牛马。袭人是宝玉房里的首席大丫鬟，姨娘的储备军，AKA 管培姨娘。第五回里作者已经挑明“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所以袭人的上升通道是唯一且明确的——被宝玉收了做姨娘。即便像赵姨娘这样手握一儿一女（过往重大项目成果）的；政老爹经常留宿的（老板比较器重的），依然活得窝窝囊囊，经常撒泼打滚，总是被人嫌弃。然而，姨娘赛道里的佼佼者，这位赵姨娘，我想袭人姐姐是瞧不上的。除了处处刷存在感的赵姨娘，政老爹还有一位周姨娘，毫无存在感。这位周姨娘，袭人姐姐是瞧不见的。瞧不瞧得上的前提，是先要瞧得见。做姨娘，到底还是奴。所以需要找一个容易向上管理的正头娘子。明显强势的如凤姐，直接让配偶的外室领盒饭了；不怒自威的如王夫人，几十年来也一直压赵姨娘一头。袭人姐姐肯定不乐意，她要走出一条有特色的姨娘道路——主子和她有爱情；正头娘子好相处。宝玉本身就喜欢女孩儿，对林妹妹以外的每个女孩儿都一样的亲近友爱——好像《天龙八部》的段王爷啊。袭人还是面世文本里唯一与宝玉滚过床单的小姐姐，这份亲近自是与旁人不同的。所以袭人在姨娘排位赛里的主要任务就是干掉其他姨娘候选人——主要是晴雯，也不排除麝月、秋纹，甚至小红。干掉平级的一些手段，与上级领导，隔级领导，乃至顶层大老板搞好关系。袭人本来就是太夫人贾奶奶给宝玉的，算是topline那里挂了号的；直属领导宝玉又是个端水大师；唯一的变量就是隔级领导——名誉当家主母王夫人。以前觉得袭人告密挺不地道的，换一个视角，袭人也是很有算计的。袭人不仅顶层设计有想法，执行层面也很有手段。纵观全局，袭人做了什么具体的事情害晴雯和其他小丫鬟了吗？没有的，袭人只是做好自己，并且不拦着晴雯作死。袭人早早就成了王夫人的耳目，帮忙盯着宝玉房里的丫鬟和来往的小姐们。但袭人不做耳目，怡红院就没有耳目了吗？自然有媚人、可人争着做耳目。只要月钱给到位，有的是狗腿子啊。袭人姐姐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已经尽量维护、照顾怡红院里的小丫鬟们了。就连晴雯，被丢出园子后，袭人也是派了人去看望的。我不认为袭人是作为上位者去看对手的落魄下场的，袭人还是很温暖的一个女孩子的。袭人的剧本就是成功当上宝玉的姨娘，并且过得不错的那种姨娘。在这过程中，拉拢谁，投靠谁，舍弃谁，原是无心害人，却也于心有愧。可惜她受文化和格局之限，还是棋差一招。由于读者一般都是同情失败者，传统的中国文学批评一概将黛玉、晴雯的高尚与宝钗、袭人的所谓虚伪、圆滑、精于世故作为对照，尤其对黛玉充满赞美和同情。于是，除了少数有眼力的人之外，无论是传统的评论家或是当代的评论家都将宝钗与黛玉放在一起进行不利于前者的比较，透露出一种本能的对于感觉而非对于理智的偏爱。 林妹妹云淡风轻地讲出一句地动山摇的话：“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这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呢？这么说吧，一百多年后，西边的艾森豪威尔和北边的赫鲁晓夫听了都得心里咯噔一下。所以袭人选了宝姑娘。宝姑娘从出场到杀青，总是端方持正，待人和善。让宝姑娘做宝二奶奶，是所有人平衡了各方面利益后选出来的。虽然这个结果也符合她自己的诉求；但在选择过程中，宝姑娘不免也被当枪使了。我很喜欢上戏版《红楼梦》里宝姑娘的台词：所有人都在赞美我，但是没有人心疼我。说回袭人姐姐的姨娘升职记，得到了宝玉的怜惜，排除了竞争者晴雯，选到了dream madam，就实现人生理想走上姨娘巅峰了吗？嘿，万万没想到！贾府完犊子了，宝玉看破红尘了，正室宝钗也摆烂了，袭人又能怎么样呢。平姑娘和鸳鸯姐姐，算是突破姨娘瓶颈的两位。平姑娘虽然身份上是通房大丫头且无子嗣，AKA姨娘低配，那位只出现在台词里的周姨娘大约就是平姑娘的未来；但平姑娘的主子从来不是那没有用的男人，而是凤姑娘。鸳鸯姐姐就更绝了，直接发表了自梳女宣言，算是玉碎。平姑娘和鸳鸯姐姐，选择不进入雌竞赛道。前段时间又去玩儿剧本杀了，感觉也可以把《红楼梦》看作一个大型剧本杀，林妹妹的剧本：快速还泪，可以谈恋爱，不要结婚。凤姐姐的剧本：敛财并且防着贾琏娶小老婆。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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