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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木青
乌云沉沉地低垂着，如一块灰色的幕布，将天地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雨点密集地砸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刺耳声响。王远望着窗外，这段时日，自己被这连绵不休的雨撵着狼狈奔逃。 王远不过是一个在微不足道的单位默默无闻的工作人员。然而，每年这六七月的汛期防洪：“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均有抗战职责”。若不是这好似永无止境、没完没了的大雨，这个周末，他本该和妻儿在家中尽享温馨的美好时光。要不是这雨越下越起劲，仿佛发了狂似的，他也不至于从乡镇值守的地方继续往村里赶。 王远完全是处于被动应对的状态。他满心无奈地拉开车门，只见乡村的道路成了一片片水汪汪的洼地，细细的水流顺着地势往身后流去。他匆匆迈上台阶，快步走进建在高处的学校。一楼的每间教室里都安置了从地质灾害点转移来的群众，他们有的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节目，有的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打牌消遣，一张张课桌都被拉到墙边，整齐摆开当作临时的床铺。此时，门口仅剩下一位 60 多岁的通讯员在值班。 兜里的电话又急促地响起，那铃声犹如催命符一般。是县防汛指挥办公室询问人员转移情况。他随手拿起桌上的花名册，甚至都没去仔细点名核实，便凭着报表流利地报了数字。老通讯员望着他汇报，这才看清是挂点在这儿的干部，说道：“还有最后一位老人没叫来，主任他们还在前面动员呢。”
王远试探着引导他说：“老人家是来了，又跑回去了吧？” 通讯员一脸迷茫，压根不知他话里的意思，直接回道：“老人家要是能来就好喽，可他就是死守着房子不来！” 王远眉头紧锁，面色凝重，赶紧走出去，朝着溪对面疾步而去。溪水几乎要满上桥孔，只剩一爿月牙状的孔洞。桥和水面仅有半米的距离。来到溪对面一栋山边的老木房，村干部们都集聚到了这儿。 他进屋率先大声问道：“还没转移完吗？还有谁没走呢？” 村主任一脸愁苦，唉声叹气地说：“这老人死活不肯离开呀！” 一位躺在椅子上的老头接过话：“我活了八十多岁了，什么洪水没经历过，这房子从来都没事！” 王远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转头对他身边的儿子、儿媳急切地说：“你们赶快劝劝老人，叫他快走呀！” 他儿子面露难色说道：“我们从昨晚就开始劝他，可老人家就是不愿意离开，他说就是会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无奈之下，王远又凑过来打起感情牌：“老爷爷，您跟我们走吧，您不走，我都要受处罚，会丢了工作的……” 老人却固执地说：“你们都是好干部，有什么事，跟你们无关，我自己担！” “抬走！”王远不由分说，一把抓起椅子扶手，其他人见状赶忙赶来，大家齐心协力把连人和椅子抬了起来。 可就在过门槛时，老人猛地站起来，用尽全力紧紧地抱着门柱，众人使足了劲拖都拖不动，要是再用力拉扯，老人的双肩骨恐怕都要脱臼了。 这时，村主任拿出一张写好的《保证书》：“本人坚决不愿离开老屋，如有发生任何情况，一切责任本人承担！”叫老人儿子、儿媳在上面签了字按了手印，又拿过来让老人坐回椅子上按了手印，收起纸，带着大家离开了屋子。 王远他们刚回到学校安置点，一辆吉普车风驰电掣般开进门口，县纪委林书记，穿着厚重的雨衣，亲自开车巡视到了这里。王远就有耳闻这位林书记工作起来雷厉风行，不按常规出牌。林书记一进门便焦急万分地问道：“人都全部转移了吗？” 望着林书记那刚毅的面容透着一股威严，王远老老实实说道：“还有一位老人不肯离开老屋。” 村主任连忙递上那张责任保证书，林书记接过一看，更是火上浇油，脸瞬间涨得通红，两眼冒火，愤怒地把那张纸撕碎，扔到门外的水里，指着王远的鼻子吼道：“快去把人弄出来！要是出了事，首先拿你问责！” 王远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觉得浑身一阵燥热，他猛地钻进那如注的雨中。雨点疯狂地砸在他身后，好似重重的锣鼓锤，他终于感觉自己这回像领着雨跑，快步如飞冲过了那座石桥，脚后溅起一片片水花。 通往木房的路上，情况愈发危急险恶。从山上汹涌而下的水愈发浑浊，还夹带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冲刷到路上。在他的心中有一个坚定无比的念头：一定要把老人带出来！ 王远冲进了房里。此时，地上已经积了不少水，老人从椅子上颤颤巍巍地站起，双手紧紧扶着门柱，脸上写满了惊恐和无助。见到王远回来，他的两眼瞬间闪出惊喜的光芒，仿佛在黑暗中向着他这头的曙光摸索而来。 王远箭步上前蹲下，还没等他完全调整好姿势，老人就迫不及待地扑到了他的背上，王远清晰地感觉到老人那双干枯如树枝的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王远深吸一口气，背起老人转身就跑。 就在这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一阵飓风卷起巨大的浪花，那力量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推着他们急速向前，几乎让他们双脚离地。王远被这股强大的力量冲击得几乎失去平衡，但他拼尽全力稳住身形，在狂风暴雨中顽强挺立。 王远转头一望，只见山上的树木和滚滚泥石把那座老房子压得支离破碎，一股脑地冲进了湍急的溪中。溪水顿时急剧上涨，漫到了桥面。王远望着露出水面的栏杆，手脚并用爬上桥。这时，村主任也心急如焚地追到，伸出手想要扶他一把，王远喊道：“别管我，你先过桥去！” 林书记带着一帮人神色焦急地走到桥头，要过来迎接，王远又是一声大喊：“别过来，这桥危险！” 他背着老人拼命跑了过来，撞开人群，奋力跃上台阶，直到把老人稳稳地放到门口的椅子上。老人儿子、儿媳赶忙帮他拭去脸上的雨水，老人家忍不住呜咽着哭起来，颗颗比雨点还大的泪水从他那如枣般皱巴巴的脸上滑落。林书记上前紧紧抱住王远，激动不已地说道：“好样的！你立了大功了！” 王远浑身冒出的热汗和着冰冷的雨水滚滚而下，他下意识地一抹眼，这才发现眼镜不知何时飞了，脚下的水鞋也跑丢了，脚拇指钻出袜子外。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座巍峨屹立的山，全身还有使不完的力量…… 雨渐渐小了，乌云开始散去，一缕缕柔和的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来，给这片刚刚经历了风雨洗礼的土地带来了一丝温暖和希望。微风轻轻拂过，带着清新的气息，仿佛在抚慰着人们疲惫的身心。远处的山峦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青翠，流淌的溪水也逐渐退落，发出潺潺的轻响，仿佛在诉说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故事。
作者简介叶木青，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音乐家协会会员。出版了诗歌集《相思总比寂寞好》童话集《黑母鸡的处世哲学》《小黑猫拾宝》等。作品刊发《人民文学》、《小说月刊》、《词刊》等诸刊物。获国家、省级各类奖项30多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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