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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尼奥谈短篇写作:有些作家必须模仿,有些连名字都不要去想|夜读·倾听

 永声树 2024-09-26

文学报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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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尼奥的阅览室

只要翻开这本厚厚的书一页,我们就会展开想象——波拉尼奥坐在他位于布拉内斯的家中的书桌前,在他的周围,幻影幢幢,书页纷飞,迫于养活自己和家庭的压力他写下这些文章中的大部分,同时渴望集中精力进行其他创作,创作《遥远的星辰》或《智利之夜》,《荒野侦探》或《2666》,那是对他来说真正重要的、未来将会被载入史册的东西,但同时他也构想出了眼前的这些文章,这些短小的作品类似贝多芬的钢琴小品或肖邦的圆舞曲,或者更好的说法是,它们是波拉尼奥不朽的叙事巨作砖块间的灰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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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这本非虚构作品集的中译本由世纪文景出版。中译本选用了全新书名《在地狱阅览室里》,这既是其中一篇文章的标题,也是出现在《未知大学》里的一句诗,非常能概括整本书的风貌。

透过这部文集,我们将认识一个更立体鲜活的波拉尼奥,他的阅读量大得惊人,对许多画家也了如指掌,是布拉内斯一家小书店的常客,也是一家游戏光盘租售店的常客,会在固定时间接儿子下学并在与其他作家的通信中代儿子向人家的女儿问好,他钟爱布拉内斯的春天与海滩,去过巴塔哥尼亚的尽头。他说,想要真正抵达马德里要在二十五岁时搭便车去而非年近五十时;他说,一个人在文学这件事上总会遭遇失败,但失败与失败之间是有区别的,有巨大的区别,要站着输掉,睁着双眼;他说,作家的涌动仿若海浪,忽而出现,忽而失踪,如果他们不再出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们早已以一种隐秘的方式化作了今天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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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利] 罗贝托·波拉尼奥 著|晏博 译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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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短篇小说写作艺术的几点建议

如今我已经四十四岁,可以对短篇小说写作艺术提出几点建议了。

1)短篇小说永远不要写完一篇再写另一篇,如果一篇接一篇地写,坦率地讲,就会写来写去都是同一篇小说,一直到死。

2)最好的做法是三篇接三篇地写,或五篇接五篇地写;如果自感精力充沛,还可以九篇接九篇地写,十五篇接十五篇地写。

3)当心:两篇接两篇地写是一种极大的诱惑,它同一篇接一篇地写一样危险,而且这中间还隐藏着那种爱情里难以应付的镜像游戏,会产生忧郁的倒影。

4)要读基罗加,读费利斯贝托·埃尔南德斯,读博尔赫斯,读鲁尔福和蒙特罗索;但凡对自己的作品稍微有点鉴赏力的短篇小说家,就永远不会读塞拉或者温布拉尔,他确实会读科塔萨尔和比奥伊·卡萨雷斯,但绝对不会读塞拉或者温布拉尔。

5)我再重复一遍,以防没说清楚:塞拉和温布拉尔,这两个名字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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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名短篇小说家应当是个勇敢的人;承认这一点令人难过,但这就是事实。

7)短篇小说家常常会吹嘘自己读过彼得吕斯·博雷尔;确实,众多短篇小说家显然都在模仿彼得吕斯·博雷尔,这是个极大的错误,他们应该模仿彼得吕斯·博雷尔的穿着才对!其实他们对彼得吕斯·博雷尔一无所知!他们也不了解戈蒂耶,不了解内瓦尔! 

8)我们不妨说定了吧,要读彼得吕斯·博雷尔,要像彼得吕斯·博雷尔那样穿衣打扮,但也要读儒勒·列那尔和马塞尔·施沃布,特别是马塞尔·施沃布,进而去读阿方索·雷耶斯,再从雷耶斯读到博尔赫斯。

9)事实中的事实是,对于埃德加·爱伦·坡,我们所有人永远都读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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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请回想第九点,请回想并深思,现在还来得及,应当思考第九点,有可能的话,应当跪着思考。

11)特别值得推荐的书及其作者:署名朗吉弩斯的《论崇高》,不幸而勇敢的菲利普·西德尼写的十四行诗(他的传记由布鲁克勋爵执笔),埃德加·李·马斯特斯的《匙河集》,恩里克·比拉-马塔斯的《消失的艺术》,还有哈维尔·马里亚斯的《她们沉睡时》。

12)要读这些书,也要读契诃夫和雷蒙德·卡佛,这二人中有一位是本世纪最杰出的短篇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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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的短篇小说

前段时间,在同尼卡诺尔·帕拉共进午餐时,他回忆起了萨基的短篇小说,特别是《洞开的窗扉》这篇,收录在《猛兽与超级猛兽》里。这位伟大的作家萨基,真名叫作赫克托·休·芒罗,1870年生于缅甸,那时缅甸还是英国的殖民地。他的短篇小说大多可被归入惊悚和超自然小说的类别,也饱含大量黑色幽默成分,对于这类小说,英国人特别在行。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萨基以志愿兵的身份参了军,他本可以借年龄(那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规避这种凶多吉少的命运转折,后来他在 1916 年战死在了博蒙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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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基短篇小说集

在那场无比漫长、一直持续到夜色降临的餐后闲谈中,我想起了一位与芒罗同龄的作家,但两个人风格迥异:了不起的马克斯·比尔博姆,1872年生于伦敦,1956年卒于意大利的拉帕洛,除了短篇小说,他也写长篇小说、新闻报道、报刊文章、散文,还始终在自己热爱的绘画和漫画领域深耕不辍。马克斯·比尔博姆可能是二流作家的典范,同时也是幸福之人的典范,这也就是说:马克斯·比尔博姆是个有教养的好人。

当我们终于要同尼卡诺尔·帕拉和卡莱乌切号鬼船道别,前往圣地亚哥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在我看来的比尔博姆的最佳短篇小说《以诺·索姆斯》,西尔维娜·奥坎波 、博尔赫斯和比奥伊曾将其收录在不同凡响又常常难以寻得的《幻想文学选集》当中。几个月后,我又读了一遍那篇小说。小说讲的是作者年轻时结识的一名落魄又喜欢掉书袋的诗人的故事。诗人只写过两本书,一本比一本糟,他结识了比尔博姆,后者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诗人不幸人生的见证者。如此一来,小说不仅变成了一部生活记录,主人公是众多在某一癫狂时刻选择从事文学事业的可怜人,也变成了一部有关19世纪末伦敦社会百态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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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文学选集》

当然,写到这里,故事还是喜剧性的,在自然主义和新闻报道两种风格间摇摆(比尔博姆在故事里使用了自己的真名,就像奥布里·比亚兹莱那样),在讽刺与风俗主义的笔触间摇摆。但忽然之间,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不幸的时分终于降临,以诺·索姆斯如坠深渊,隐约看到了自己的平庸不堪。他整个人都被颓丧与失望占据了。

一天下午,比尔博姆在一家餐馆遇见了他。谈话间,我们年轻的叙事者试图让诗人振作精神。他提醒诗人,诗人的经济状况不算太坏,可以靠自己的收入安度余生,也许他只需要给自己放个假而已。落魄的诗人则坦陈,他只想自杀,为了知道他能否后世留名,哪怕付出一切他都在所不惜。这时,邻桌一位看起来像是无赖或恶棍的先生走过来,问是否可以和他们坐在一起。他自称是魔鬼,并且信誓旦旦地说,如果索姆斯把灵魂出卖给他,他就能让索姆斯在时间中旅行,范围是一百年,也就是抵达1997年,届时在大英博物馆的阅览室里,索姆斯可以亲自在这个他常来工作的地方证实自己已经名载史册。尽管比尔博姆一再劝阻,索姆斯还是接受了魔鬼的提议。出发前,他向比尔博姆许诺,一定会在这家餐馆再次和他相见。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如同一场梦,一场噩梦,就好像博尔赫斯会在他的故事里描述的那样。当索姆斯终于再次现身时,他的脸上显示出死人才有的苍白神色。的确,他在时间中旅行了一趟,但在任何一部百科全书里面,在任何一本英国文学书的目录当中,他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反倒是找到了比尔博姆所写的小说,题为《以诺·索姆斯》,文中他出尽洋相。魔鬼随后前来,将索姆斯带往了地狱,比尔博姆极力劝阻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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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斯·比尔博姆小说

小说最后有一件事令人拍案称奇,索姆斯称他在未来见到了一些人,并描述了他们的样貌。还有一件事也令人惊讶,不过程度不及前一个,是关于悖论的。但这两件在故事末尾出现的奇事,我还是把它们留给购买或者在图书馆疯狂搜寻《幻想文学选集》的读者吧。从个人角度来讲,如果让我选出一生中读过的十五部最佳短篇小说,《以诺·索姆斯》一定位列其中,而且不会出现在名单之末。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历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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