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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武老师 “十月以后，我不大会常来了，因为我是很贵的，如果没有特别的事，一般不会过来的。”她说。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到眼眶里，心里明白：我再不能经常见到武老师了。 她讲话轻轻的，开始的时候听不出一点儿特别，慢慢的，就知道她的话没一句是口不对心，经过很多事，已经能从她轻柔的话语中听出坚定和力量。 在专业上，她是不容置疑的。 后来，她成为我留在这个特殊环境里重要的支持，她不仅是我的老师，更是导师和依靠，我信赖她超过信赖自己。 她是我的香港老师，也是我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香港人。能够跟着她学习两年多社会服务，是我南来的最大收获。 我知道，她对我的影响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在未来的岁月中，我会越来越多体会她带给我的新理念和专业精神。 第一次见到她，瘦瘦的香港女子，看起来相当年轻，素面朝天，衣着简朴，提一个很大的帆布包，是那种大容量又便宜的包，教学需要的东西，总能从里面取出来。她和我简单的对话，无非是基本情况，她也简单介绍自己，没有更多的话。 她是香港中文大学的社工专业实务老师，同时是市民政局请的香港督导团成员，从事这个行业已经十多年了。 她上课完全是根据实际情况来决定的：场地、人员，一切都因陋就简，如果没有一个安静的地方，那我们就在办公场地对坐，一个问，一个回答，一个讲，一个听。 如果我用邮件回答她的问题，她的回邮一般是当晚发过来，最迟不会超过第二天早晨，有时候是早晨六点多回复的邮件。还发现，她的包里常常会带来与专业相关的资料，该发给我们的，或者只是传看一下的，从来不乱。 后来的聊天中知道，她中学成绩就非常好，上大学的时候本来想念新闻专业做记者的，面试时，教授提了一个问题：如果有一个人受伤了，你愿意在旁边拍照记录呢，还是要先去帮助他处理伤口？ 她答：那当然要先去帮他处理伤口，我受不了人家受伤了自己还在一边拍照。 教授说：那你应该读社会工作专业，你适合做一名社工。 她就这样学社工专业的，此后，做过一线社工，做过社工机构的负责人，也做过社工督导，她念完硕士，博士还念同样的专业，可见她对这个工作的认同。知行合一，这是我在她身上看到最突出的特点，也是我们在社会生活中难得一见的。 我惶恐不安的在这个封闭的地方留下来，常常会有尴尬的事，最窘的时候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脸上红也不是绿也不是，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看在眼里，也不说话，没人的时候，会悄悄拍一下我的手，我感觉她仿佛什么都明白，希望安慰到我。 我那时又想，一个地道香港人，哪里懂得内陆人的小心眼，怎么能明白我的处境呢？所以，很久都不曾对她说过体己的话。 有一天，她单独给我一个人上课，我说到自己的为难，她说：这里是一个紧密的大家庭，他们一般不放外人进来的，你就像他们选中的一个儿媳妇，娶回家来，还要考验三年。他们能请你进来已经是很大的信任了。 天！这话太知心了，她真的什么都明白。 我说：可是我不适应，我是从内陆小地方来的，与这里的差异很大。 她轻声问：比我的差异还大吗？ 我一下子楞住了。 她又说：我在香港接受的教育，生活的环境都和这里不一样，香港人的想法也和大陆这边不同，我都能适应，你怎么不能？ 是啊，我怎么不能？！ 我没话说了。她是对的。 工作就在这么艰难和别扭的处境中展开，一件也没有少做。我想：这个事业是我非常认同的，了不起的。在这里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所有的事，只要我能够，都愿意去做，这是我的态度。 有一天，大家在一起上课，讨论一个课题，武老师说：从商业的角度来看，每个机构应该有团队的配合，秘书长做秘书长的事，秘书做秘书的事，如果用秘书长来做秘书的事，那就是浪费。 私底下，我对她说：我下面没有专门的人，下设的人也是有名无实的，我没有办法呀。 她说：为什么所有的工作你都一个人做？为什么不安排给手下的人？为什么你手下的人别人可以随意安排工作？如果你都不尊重自己的权力，我不相信其他人会尊重！ 我低下头了：因为我做不到，我不行。 她说：在我眼里你可以，你当然可以！我都认为你做得到你还认为自己做不到吗？ 我说不出话来了，只有眼泪在眼眶里转。 社工理念认为每个人都有能力解决自己的问题，困难的人所需要的是支持，而不是包办代替。 后来，我果然有了一个专门的秘书，我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建议被采纳。 我们的工作开展得顺利些了，事情慢慢上了轨道。再后来，我手下有更多的人进来，我们有了一个团队。 磕碰和别扭一点不少，我尽量小心，总怕得罪人。内心委屈，表面忍耐，这是我的毛病。她也非常明白。 年终总结的时候，我写了一份自觉务实的报告，邮件发给她的时候已经快过年了，她回了两个字：很好。 年后我从北京回到深圳，她发来邮件说，我对你的总结很不满意。 我大吃一惊。 她来上课的时候说：我不相信一个机构只有好的没有危机，没有危机的分析怎么能做好的总结？ 原来，我习惯了多年的内陆公文模式，所谓总结就是：这一年里，我们做了什么，完成了什么，有哪些成绩，有哪些想法。我们从来不谈危机。 其实，我们的生活充满危机，我们习惯于不思考这些，习惯于逃避，包括做人。 从她年前年后对同一件事邮件回应的不同，看出她的人文关怀：她希望我轻松过个好年，工作的事，假期结束后再说。 尽管有她，我还得面对自己的压力，终于快承受不住了。那一天，关了门，慌张地拉着她，快速地说话，我受不了啦。 她年龄比我小，可我越来越把她当成依靠。 没有机会多说，我写了邮件给她：看来，我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我需要去寻找。我坚信自己这样一个生命，也一定有自己的尊严与价值。 她回了很长的邮件，邮件里说： “窗子, 你不用花一辈子的精力去证明你自己是有用, 是有能力的人, 你的存在本身己经是一件很宝贵的事。他们没有知道珍惜你, 这是他们的错, 是他们瞎了眼睛没看到宝。你知道吗, 天父造我们每一个人, 都是有价值的人, 我们的价值不是基于跟人比较上面的, 我们的价值是与生俱来的。社会工作, 是在英国从基督教信仰而来的, 有不少的社工自己也是基督徒, 我们深信一件事, 人是有价值的, 就是因为他有价值, 所以我们不放弃去救每一个人, 希望通过社工的努力能帮助每一个生命。窗子, 我心底里很相信你是一个很宝贵的人, 真的, 当你跳出用外在的东西去衡量自己这个绑缚之后, 你就自然不会再介意别人的一言一行了。” 我泪流满面。 武老师不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她无数学生中的一个，她从不评判任何人，但她督导的每一个人都信赖她。她的表里如一，不评价，与服务对象共情，无条件接纳，无条件爱，但界线分明，都是我从她身上体会到的。她在任何时候能保持独立性，既不被拒绝所改变，也不被夸奖所迷惑，她就是淡淡的、轻柔的、坚定的、专业的、独立的做自己。 我受益于她的太多了，在她身上，清楚地看到自己先天不足后天欠缺。有时候深怀悲哀，有时候，又忽然有更新的力量：怕什么？只要明白的道理，照着去做就是了。 武老师说：我相信你可以，你还认为自己做不到吗？！ 她还说过：很多事情要靠自己的争取，特别是在一个大集团里。 我不想争取，那些最基本的东西，那些理所应当的事情，如果都需要争取，我以为是浪费精力。 在常识颠倒的地方，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除非我无路可走。 这些话我没对她说过，我只记得她这样的话：如果你不快乐，那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你首先得是快乐的，事情才值得做下去。 是的，我在这里不快乐。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舍不得她，可知道缘份的聚散全不由人。 对于她，我不过是工作中的过客吧。 对于我，她是永远的老师。 她是我深入接触的第一个香港人，因为她，我对香港人的敬业、严谨、公正、守法和界线分明有了深刻的认识。 基于对香港人隐私的尊重，我从来没有打听过她的私人生活，不知道她是否结婚，有没有孩子。我只知道，她在香港、深圳、广州、东莞、番禺等地都有工作，早出晚归是常有的事，有时候她给我们上课到晚上近十点，还要赶回香港。她的工作都是事先有计划有安排的，具体到小时。她守时并且言而有信。她有时候还会飞武汉、上海、北京……，她是人家邀请的专家。但她还是能抽出时间来度假，韩国、日本、东南亚小国家，她回来之后会给我们带小礼物，收到的时候没有压迫和负担的感觉，只有小喜悦。 她像个标准答案，让我对照出自己的扭曲和变形，那是在漫长的压抑和错误教育中形成的。 我要找回自己，我要恢复自然与灵动，我要明明白白坦坦然然地去生活。 她叫武婉娴，香港人。祖籍广东，七０年代生人，她不漂亮，但越了解越感受到她由内在的丰富和智慧所散发出来的独特魅力。 我非常喜欢她，敬佩她。 2011年10月12日文 小文是13年前写的，武老师是深圳政府花重金请的香港社工督导，是香港中文大学社会专业实务教授，是香港大学的博士。我的社会工作理念全部来源于她的教学指导，她对我的影响从15年前开始，直到今天，每当遇到社会服务和助人的问题，想到她和她的教导，就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我相信，这影响会持续我的一生。社会工作有一些基本原则，是我从前不知道的：比如，不求助不帮助；每个人都有能力解决自己的问题，只需要支持，不需要代替；相信每一个人的价值与生俱来；还有人与人的边界的设定等等，这些原则对我的帮助是巨大的。 武老师是基督徒，她对人的爱，不在表面，而在行动中。感受她传递的爱，是我在人生大转折失掉自信的时候，她带来了坚定的鼓励与支持。她说：在上帝眼里，每一个生命都是宝贵的，每一个人都是有价值的。不必在意别人的说法。 我把从她那里学到的，不只是用于社会工作，而是用到生活里，用到教学中，全都特别有效，这是真正可以帮助到人的专业能力。 她离开之后，我们很少联系，但遇到困难时还会请教她，武老师依然会给出意见和建议。从武老师的朋友圈里，了解到2018年香港的社工督导全面退出了内陆的工作。2020年初，武老师曾联络我，那是武汉封城期间，她想通过我找到武汉的公益组织，帮助有困难的基督徒......2022年3月1日，我们有过交流，那时候的香港疫情严重，武老师说，她除了外出买食物，已经不出门了...... 我在武老师的朋友圈里，知道她依然活跃在香港社工服务领域，还为读写障碍的孩子们提供帮助...... 十多年后的今天想起来她来，依然喜欢她，敬佩她！ 感恩武老师带来的爱与智慧！她把基督的信仰与社会工作的先进理念完美结合，知行合一，活出了生命最美好的样子。愿上帝保佑武老师，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人一旦有退路，无论是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接受的退路，就不会用全力了。—— 巫哲 《狼行成双》 如果你掉进了黑暗里，你能做的，不过是静心等待，直到你的双眼适应黑暗。—— 村上春树 《挪威的森林》 千万别不好意思，你不想做的事情，你坚定拒绝之后，会很舒服。——默离  十多年前和武老师在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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