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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志回忆夏明震牺牲后陈毅毅代理郴州县委书记

 兰州家长 2024-10-04

“焦土政策”导致大规模叛乱

三月中旬的一天上午,群众动员大会在郴州城陛庙广场召开。原定开会时间是十点,那天我和郭怀振起得早,九点多就来到会场。只见广场上已经汇集了八九百人。同往常召开群众大会不同的是,郊区的农民们手上都拿着家伙,有锄头、扁担、镰刀,还有枪、梭镖和大刀。个个紧绷着脸,表情阴沉沉的,有的怒气冲冲。

曾志回忆夏明震牺牲后陈毅毅代理郴州县委书记

整个会场上弥漫着一种恐怖紧张的气氛。我向他们解释,但他们根本听不进去,你一言我一语反驳我。

“你们烧了房子,国民党部队就吃不成饭啦?就能把他们饿死?”

“我们祖祖辈辈在这儿住,要我们烧了房子到乡下投靠亲友,可是我们的亲戚都很穷,让我们投靠谁去呀?”

这时,我在南乡搞土改认识的那个支部书记也来了。他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告诉我:“反动分子秘密部署,可能会利用农民的抵触情绪发动叛乱,他们扬言今天谁要是叫我们烧房子,就给他点颜色看看。看来今天要出大事,怎么办?”

同样,我在进入会场后也已经嗅到了一股可怕的火药味。

讲台上此时出现了一个人,大声说着:“乡亲们!鸟都有一个窝,我们是人,上有老下有小,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不搬家还有一条活路,烧了房子就只有死路一条。现在,反对烧房子的站在这一边。”

他的话音刚落,参加大会的农民、居民几乎都站过去了。就剩下我们党员干部和骨干分子站在另一边,非常孤立。

“共产党一定要烧我们的房子,我们就反对共产党,打倒共产党!”接着那人又大声喊。

我一听这样的口号都喊出来了,看来烧房子要出事,要发生流血事件。

形势万分危急!

我来不及多想就急忙溜出会场,向苏维埃政府机关跑去,想找苏维埃主席汇报。政府机关此时已搬到县城对面的清源山的一座寺庙里。可是等我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已晚了一步,夏明震和政府的几个主要领导都已下山到会场去了。他们和我走的不是一条道。

正着急,看到有个赤卫队员急匆匆地过河上了山,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我们,反动派叛乱了:大会刚开始,叛乱分子就冲上主席台抓人,有个工农革命军的营长见状朝天开了一枪,反动分子就冲上去抢他的枪,他不让抢和他们扭成一团,结果被人拖到台下,活活打死了!夏明震等一批领导都被人从台上拖到台下,用梭镖扎……不得了了,整个会场一片混乱。

正在这时,我们看到山下人声鼎沸,有好几千叛乱分子和不明真相的农民过了河,从四面八方向山上冲来。

当时苏维埃政府机关有一个警卫排,有十几枝枪,我就只好组织这个排抵抗。可是这些战士都是新兵,看到满山遍野都是反叛的农民,就鸣枪吓唬他们。农民听到枪声不敢上前,但也不退。在混人队伍中的反动分子鼓动下,一会儿又冲上山来。警卫排自觉抵挡不住,扔下枪就跑,喊回这个又跑了那个,最后全跑光了。

我看到反叛的农民快冲上来了,只好往茅草小路上跑。当时很混乱,我穿的是男学生服、戴着帽子,他们一时看不清我是女的。我急中生智,假装问:“苏维埃在什么地方?”

“就在山上!

反叛的农民以为我也是去围攻苏维埃的。这样我只好返身往山上跑,我趁他们不注意,瞄准机会一下子钻进灌木丛躲了起来,幸好没有被发现。

没过多久,反叛的农民开始搜山。我看到不远处有人在那里找了一阵就走了,有的拿了些苏维埃政府机关的东西,从我身边不远处走过下山去了。我听到有个妇联主任跑过了河,被反叛的农民发现抓住,她大声喊:“救命啊!救命啊!”

我着急万分,但却没办法救她,结果她在河边被杀了。

我从上午十点躲在那里,一直熬到天快黑。我听到山下有人在喊:“山上有人吗?我们是工农革命军教导队的。如果有人,就赶快下来和我们一起走。”

看到他们身穿灰军服,知道是自己人,才放心地下山,跟着部队返回教导队的驻地。

教导队是培养军事骨干的单位,队员三十多人大部分是年轻有为的青年学生,是南昌暴动后从武汉组织起来的。队长叫刘之志,黄埔军校四期毕业生,在武汉参加工农革命军。他的妻子许秀珍,原是武汉的一名中学生,一直跟随着他从南昌暴动到湘南暴动,是朱德领导的工农革命军中准一的女同志。

到了教导队驻地,我紧张了一天的神经才算松弛下来,有了安全感。

但我老想着上午的那场群众大会,预测着城隍庙里发生的一切。我想念那些同事,特别想念夏明震。他被人拖下戏台,结果会是怎样?我默默地祈祷着,但愿他们只是受了伤,可千万不能死啊!

吃晚饭时,我端起饭碗,眼泪就不知不觉地掉下来了。但看到有人来了我就急忙抹去,装作没事一样。我不愿意让人看到我哭鼻子。

大约是晚上八时许,哨兵进来报告,有一大群反叛的农民往这里冲来,他们是想来抢部队的枪。由于搞不清冲过来的是反叛的农民还是反动分子,因此部队眼看着他们要冲过桥了,才被迫朝天打枪。教导队的战士都是训练有素的,使的都是清一色的匣子枪,他们一梭子打过去,就把农民吓跑了,一个领头的被抓住了。

此人十分顽固,被捆起来后还破口大骂共产党,说共产党放火杀人。当时我气得要命,大喊道:“你们杀了我们那么多同志,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对!宰了他I”队员们都异口同声地说。

这时,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和胆量,也许是仇恨和愤怒吧。我拿起梭镖用力朝他的肚子上扎去,他倒在地上,发出呼呼的喘气声和嗯嗯的呻吟声……那声音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这是我平生惟一一次杀人。

夏明震之死惨不忍睹

由于局势混乱,敌情不明,孤立无援的教导队决定暂时离开郴州,与主力部队会合。我感到郴州地区发生这么大的事,我有责任向上级党组织湘南特委汇报,也就跟随教导队向永兴撤退。

当我们经过一个较大的村落时,只听得村里传来阵阵锣声。随后,一大群手举扁担、锄头、梭镖的农民,冲出村口追赶我们。教导队朝天开了几枪,便把他们镇住了。但他们嘴里仍喊着:“打死你们!打死你们!”

沿途经过三四个村,都受到同样的“礼遇”,我们一路打一路撤。大约走了三四十里地,到了一个小镇上。当我们正坐下休息准备吃饭时,就听到不远处的戏台下,有人喊着:“来人啊,救命啊!”

我们跑过去一看,发现有人被五花大绑,关在戏台下的小屋子里。他说他是当地农会干部,被还乡的大地主抓了起来,准备要杀头。后来听说我们的队伍要来了,就丢下他跑了。我们赶快给他松了绑,他说:“还有两个农会干部,刚刚给活埋了,也不知是死是活。”我们急忙跑去挖开土一看,已经没气了,只好又重新把他们埋了。吃了饭,我们又继续赶路了。

到了晚上天黑时,教导队才抵达永兴县城。我很快找到了湘南特委负责人周鲁,把实行“焦土政策”、开会动员以及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向他作了汇报。我强烈要求:快派队伍打回郴州去!

周鲁听完汇报,觉得问题严重,连夜就去找工农革命军的负责同志请求派兵。工农革命军当即作出决定,派出一营兵力,急行军打回郴州去,平息叛乱。

第二天一早,我跟随部队返回郴州。天快黑时,队伍接近郴州。举目可见尸横遍野,有的肚子被剖开了,有的前胸被捅得像马蜂窝,有的脑袋还挂在灌木丛上……战士们悲痛至极,怒火中烧。进城后见街上的店铺都关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人就打,也误伤了一些无辜的群众。

部队了解到,一批反动地方武装和受蒙蔽的反水群众,见部队进城便逃到郴州附近的南塔岭。部队马上攻打南塔岭,消灭了地方反动武装,当场击毙反动豪绅崔廷弼。

仅仅时隔两天,当我再次看到的郴州城,却是另一番惨厉的景象。城中心大街一片残墙断垣,使我甚感震惊:我们没烧过房子,但眼前却是满目焦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当反水的农民四处追杀共产党员和农会干部时,一些人死里逃生,跑到五十里以外的良田镇。当地党政组织惊悉郴州反动派举行暴乱,马上召集五千多农民,连夜开进郴州,同地方反动武装及反水的农民激战,从当晚一直打到第二天上午。在混战中,反水的农民把整条街的房子给烧了。

我还看到街上到处是血迹,尸体有几十具,横七竖八东倒西歪……

我四下打听夏明震等人的下落,有人告诉我被杀死的干部都在河边。我和战士们急忙赶到河边,最不愿意看到的惨烈景象还是出现了。

河滩上摆着九具尸体。夏明震面朝苍天,躺在那里,脸是青紫的,眼睛闭着,两只手还紧握着,衣服被撕开,胸前被刺了三四刀,肩上、肚子上、脚上都有伤,大概被砍了几十刀,两腿伸直,一只脚光着……我眼睛都看呆了,心直往下沉,也说不出当时是什么心情。

特别是那个妇联主任,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两个乳房被割掉了,肚子上被挖了个碗口大的洞,肠子暴露着,外阴也被挖掉了……

真是惨不忍睹!

那时天气还很冷,尸体还没有腐烂发臭,我们找来棺材,把他们逐一收硷好。我强忍着失去丈夫和战友的巨大悲痛,全身心地投入到收复郴州后的各项工作中。

两天后,夏明震等烈士被安葬在文帝庙附近。当时郴州工作百废待兴,千头万绪。因此没有召开隆重的追悼会,只组织了一批人去送葬。送葬时,我克制住自己肝肠俱裂的悲痛,没有为亲人送这最后的一程。

夏明震悲壮的死,深深地震撼了我,他才二十一岁,本不该死啊!

但痛定之后,有更多的思考,并且愤怒使我加倍的坚强。我觉得自己不能在众人面前哭,我不愿让人看见我此刻的脆弱。牺牲了那么多的战友我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我也不愿只为自己亲人的牺牲而哭泣。

我只知道夏明震被埋在文帝庙,却不知道文帝庙在何方。前几年我回到郴州,想去凭吊先夫的亡灵,但听说文帝庙已拆了,夏明震等人的墓被迁到一个山脚下。我下山去寻找,山下正在修公路,他的骨骸已不知所终。

我的心里至今还十分不安啊!后悔当初没有去送他那最后的一程。

跟随朱德上井冈

现在回想起来,郴州特委所作出的极左的“焦土政策”,真是愚蠢至极,罪孽深重,它给党和人民带来的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它损害党和苏维埃政府在人民群众心目中的威信和形象,糟踏了郴州地区的大好革命形势,使胜利果实和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它破坏了党和人民群众的血肉关系,损失了一大批党的干部,挫伤了群众的感情和积极性。极左路线造成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

广大人民群众抵制“焦土政策”,反对烧房子,甚至因此反目成仇,而这却没有引起我们的警觉和反省。反动派恰恰利用了群众的抵触情绪和反抗心理,秘密策动、暗中唆使,挑起一场反革命叛乱,借农民群众之手向共产党和苏维埃政权大打出手,以致酿成了这场使亲者痛、仇者快的互相残杀,殃及党政军领导干部、共产党员、农会干部、赤卫队员以及不明真相的农民和无辜的群众,甚至青少年。

后来我还听说,最惨的是两三百名少先队员,都是些十二岁至十六岁的孩子。反水的农民来了,他们就往山上跑,反水的农民哄骗说:“你们下来,就不杀你们。”

天真的孩子们相信了他们的鬼话,一下山就被包围了。毫无人性的叛。乱分子竟对手无寸铁的孩子们大开杀戒,好几十个少先队员最后惨死在血泊之中,尸体被丢到山沟里。

据不完全统计,共有一千多人屈死在那场残杀中,而真正的反动分子却藏在暗处,煽风点火,死得并不多。真是令人悲哀啊!

曾志回忆夏明震牺牲后陈毅毅代理郴州县委书记

工农革命军打回郴州后,重新组建了中共郴州县委,由陈毅代理书记。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开群众大会,公开承认烧房子是错误的,今后不再搞“焦土政策”,也不戒备森严,让大家安居乐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还宣布除那些大地主豪绅和反动分子一定要镇压外,不明真相受反动分子欺骗的农民,一律既往不咎。贫苦农民本来对土地革命运动是赞成和拥护的,听说共产党不追究以往的事了,他们又重新投入土地革命斗争。照样打土豪分田地,分粮济贫烧田契。

各级苏维埃政权和农会、妇联等群团组织也重新得到恢复和发展。在宜章与摺岭交界地区活动的工农革命军第七师,此时也回到郴州。农民自卫队重新拉起队伍,继续活动,郴州地区的革命形势很快得到好转。

郴州县委重组时,我不愿意留在地方工作。经组织上同意,我调到工农革命军第七师党委办公室工作。

这是一支由郴州工人纠察队扩建发展起来的队伍,在与国民党部队和土匪武装的战斗中不断得到发展壮大。师长邓允庭,辛亥革命时,曾任过蔡愕、黄兴部队的参谋长。蔡愕失败后,他离开军界遁人教门,当起牧师。北伐战争时,他认识了一些共产党人,接受了共产主义的宣传。由于他思想较进步,党组织决定发展他。

夏明震代表组织找他谈话和主持入党仪式时,我也去了。他说:“我相信共产主义,也愿意加入共产党;但我也相信基督教,我不是迷信,而是相信其中的道理。共产主义讲为人民大众谋利益最终达到共同富裕,这和基督教讲平等、博爱是一致的。所以我不放弃基督教。”

可是当时部队急需军事干部,就任命他为第七师师长。不久,朱德派蔡协民来第七师任党代表。

正当郴州土地革命斗争再次风起云涌之际,广东和湖南的国民党部队已向郴州地区步步进逼,形势急转直下。

一天下午四点多,我们接到紧急通知,明天一早一律撤出郴州,向江西井冈山转移,与毛泽东的队伍会师。

第二天一早,邓允庭师长带领主力队伍,开赴良田一带,阻击和牵制来自广东的范石生部队。我也匆匆忙忙地跟着党代表蔡协民和师直属队一道,离开了郴州,向井冈山进发。

曾志回忆夏明震牺牲后陈毅毅代理郴州县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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