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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作家】顾永磊:宁平古战场怀想

 中州作家文刊 2024-10-04 发布于河南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1150】


大平原一望无际,宁平是平原腹地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乡镇。平原的秋是一幅多姿多彩的水墨画,金风送爽,粮果飘香,蓝天白云,鸿雁高翔,池塘里鱼跃虾跳,秋庄稼已经收割完毕,一行行整齐的玉米茬等待着耕耘翻新。初秋的原野是那么的寂静,又使人感觉到几分寥落。时近中午,乡间的小路上难得见行人,我想,即使偶有人在田陌上行走,相信他会放轻脚步,害怕惊醒了什么?惊醒1700年前那些沉眠于此的灵魂!因为这里就是曾经的古战场,十几万人鏖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里就是当年宁平城之战的战场。
历史上决定着历史进程的著名战役,从长平之战、巨鹿之战到赤壁之战、淝水之战等等,大家耳熟能详,但说起宁平城之战,同样是决定历史进程的战役,很多人可能蒙圈了?就连郸城县当地人都不了解这场战役,不知道哪朝哪代谁和谁打。甚至发出疑问,宁平这个小地方,在古代既非兵家必争之地,又不是军事要塞,哪来这么重要的战役?
虽然宁平是郸城县下辖的一个镇,但历史远比郸城县悠久。郸城县在隋朝时(公元586年)设立郸县,距今有1400多年的历史,宁平始建于五帝时期,居然有4000多年的历史,在商朝前期曾为古亳国的都城,西汉初年置宁平县,东汉光武帝刘秀封胞妹刘伯姬为宁平长公主,封地在宁平县。


似乎都是千篇一律,古战场上尽是荒芜一片。追寻着历史的踪迹,满眼秋收后的空寂,当年惊心动魄的大战场面早已荡然无存,毕竟过去了1700多年,锣鼓号角和呐喊声也已随岁月的流逝而归于沉寂,庄稼地里难寻一丝战场的踪迹。放眼望去,田野的尽头一块石碑孤零零地矗立着,走近看清了那斑驳的字迹:宁平古战场遗址。这时,耳畔犹闻战鼓催征,兵器碰击声和厮杀声让人为之一震,热血沸腾,当年断刀残戟、尸横荒野的惨象也随时光飘向太空的深处。
西晋末年,天下大乱,匈奴人刘渊举兵叛晋,于并州建汉国,史称刘汉。公元308年,刘汉军将领石勒率部从冀州向南侵袭,占据了豫州等地,直接威胁京都洛阳安全。公元31011月,八王之乱的受益者东海王司马越率西晋重臣及主力4万多人屯兵项城,并收拢周边军队,对抗石勒军。公元3113月,司马越死于军中,晋军主力及民众10多万人仓皇东撤司马越的封地徐州。当时的宁平城归属梁国苦县,承南贯北,连东接西,商贾云集,既是交通要道,又是较大的城池,也是项城前往徐州的必经之路。当司马越的灵柩在军队的护送下行至宁平城附近时,便被从许昌飞奔而来的石勒3万精锐骑兵追上,宁平城之战拉开序幕。
《晋书列传二十九》记载:石勒追及于苦县宁平城,将军钱端出兵距勒,战死,军溃。勒命焚越柩曰:此人乱天下,吾为天下报之,故烧其骨以告天地。于是数十万众,勒以骑围而射之,相践如山。王公士庶死者十余万。王弥弟璋焚其余众,并食之。史书上简短数语记载了宁平城之战的经过,但不足以反映一场灭国战役的全景。
这次战役是西晋最后一支精锐部队的谢幕,然而,这个过程既没有浴血奋战的悲壮,又没有百般挣扎的不甘,甚至没有投降乞饶的奴颜,只是莫名其妙的愕然。石勒的3万精锐如蝗虫般的箭雨,黑压压的射向已经放弃战斗的晋军、随军的王公贵族、以及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晋人的血肉之躯倒在利箭之下,更多的人在试图奔跑躲藏中互相践踏,响彻天际的惨叫、哭喊,在尸山血海中凝固成异常残忍的悲鸣。这哪里是战斗,分明是一场屠杀,据《晋书载记第四》记载,苦县大屠杀中被杀和被吃掉的已经放弃抵抗的军民达二十多万人。

如此罕见的以少胜多的典型战例让后人愕然,为什么区区3万之众如此迅速消灭多达十几万人的精锐之师?而宁平城城池不坚竟然也成了战败的原因。宁平城之战爆发时,晋军主力部队在战败后没有进行第二次抵抗,按撤退路线向宁平城逃窜,希望通过城墙进行抵抗。但在西晋时期,宁平县已被撤县,仅剩一座空旷的城池,且年久失修,根本无法容纳十几万军队和众多的百姓,结果导致晋军自相践踏,被石勒包围消灭。
城池不坚导致战败的原因很是牵强,西晋在八王之乱后,当权的司马越强行解散了军队的中层军官,破坏了晋军的指挥体系,晋军已经不再具备灵活机动的攻击能力,只能在撤退中威慑一下流民,保证队伍本身不被抢劫。在政治上,司马越杀死了大量忠于皇帝的官员,名义上控制了政权,但实际上对地方的控制力度较弱,很多地方被流民首领所控制。各地的百姓经过八王之乱的祸害,已不再认同晋朝,而石勒的军队转战数千里,大量吸纳各地的流民补充兵源,逐渐壮大。而司马越的队伍名为庞大的晋军主力,实际只是一支孤军,从洛阳到项城、再撤退到徐州一千多公里的道路,处处面临流民武装的威胁。当退至宁平城后,在石勒的追击下更没有充分的战前准备,反而因争权夺利和犹豫不决多次错失良机,一次次在战略、战术上犯下了致命的失误,致使军心、民心混乱,皆无意死战,十多万精锐大军及王公吏民,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烈日当空,抚碑怀古,矗立于遗址碑前屏息静听,耳畔犹闻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歇斯底里的呐喊,刺目的阳光让我穿越历史的时空看到了对石勒声嘶力歇的诅咒。怀古至此,即使对两晋南北朝历史特别有兴趣,也不忍翻阅这一黑暗残酷的篇章。读史至此总有一种天崩地坼、永夜降临的末世之感,这种可怕乱世正是西晋当权者无视道德法则,各种残酷内斗,上层骄奢淫逸,不尚实务而空谈玄性,对下压榨民众和民族压迫等等一系列倒行逆施的恶果,也难怪大一统王朝里对西晋的评价极低。
也许是宁平城之战对中原王朝来说太过耻辱灰暗,所以一直名声不显,但它的意义远超奠定三国鼎立局面的赤壁之战、终结三国的晋灭吴之战。宁平城之战规模虽小,持续时间虽短,但它却是决定西晋王朝及汉族命运的一次战役。西晋的有生力量经此一战丧失殆尽,五胡势力入主中原已经在所难免,西晋再也无力与匈奴、羯族等五胡抗衡,直至亡国,持续200多年的大乱世再也无法阻止。同时,大量汉族民众因西晋政权的崩灭,蒙受了入侵异族的肆意杀戮和掠卖,促成了大量汉族民众为免遭厄运而南迁逃命的历史进程,也就有了历史上文雅的说法衣冠南渡
硝烟散尽的数百年后,当年鏖战的历史痕迹并未灰飞烟灭,不同时期的史志均有记载,每当暴雨过后,宁平城周边的地面上会出现被雨水冲刷出的箭头、铁器及铜器等物件。后来经过考古挖掘,清理出无数的锈蚀箭头、兵器和大量叠压的尸骨,经专家研究分析,这些都是当年宁平城之战所遗留,印证了史书上记载的宁平城之战后的那场苦县大屠杀。


午后的阳光依然热辣,站在遗址碑前抚今惜古,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仅有的一块残有伤痕的石碑,承载的历史太为沉重,每一页的翻动都掠起一片腥风血雨,每一次的吐纳都卷起一阵狂飙巨澜。我默默地凝视古战场的肃杀与空旷,寻觅那曾经已经看不到踪迹的城墙遗址,心底升腾起一种无可言状的怅惘之情:当年的宁平城墙即使固若金汤,是否能担负起抵御五胡乱华的重任?能否避免衣冠南渡悲剧的发生?历史告诉我们,城墙并不是最坚强的防御,更不是最安全的壁垒。
从遗址碑前走进繁华的宁平镇,午后的阳光依然明亮,我的心情也从沉郁中走向明和。立于小镇街头,回望有着4000多年历史的宁平古城,宁平城之战早已成为历史的剪影,或许,她本就无意做一个因战而成名的城池。当时光流转,将那呼呼烈响的战旗与狼烟尽数吹散之后,如今的宁平镇,因汉光武帝刘秀的妹妹宁平公主刘伯姬的封邑之地而声名远播,伴随着宁平麻花的香气名声大增,昔日的古战场早已蜕变成一个温柔可人的宜居之地。

作 者 简 介

顾永磊,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金融时报》、《金融博览》、《人民公安报》、《金融文坛》、《河南日报》、《黄河文学》、《大河文学》等市级以上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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