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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首一声叹息

 新用户1689EEdh 2024-10-04 发布于广东

     我的家乡白地市,常被人误会为一座城市,其实只是湘南的一个小墟市。因为紧邻湘桂铁路,白地市就成了一个四等小站,每天上来下去的四趟旅客列车,让白地市繁荣成一个小镇。

  

  

  白钢始建于1969年,厂在白地市的地盘上,却不归白地市管,也不归县里管,而直接归市里管,级别为县团级,厂长和县长平级。

  

  白钢最辉煌的时候,有三千多职工。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年代,身穿“白钢”劳动布工作服,白钢人个个精神抖擞。方圆十里的漂亮姑娘,都梦想嫁给白钢的帅哥。

  

  白钢是傲立于白地市的独立王国,里面有许多好玩的,舞厅、冰室、图书室、滑冰场、24小时供应热水的洗澡堂,对外开放的,是白钢的露天电影。在我们乡下,每个月才放一场电影,放的还是老姑娘一般的老电影。白钢却每周六都放电影,放的还都是最流行的新电影。白钢人吃完饭、洗完澡,出门就是电影场。而我,需走六七公里的乡村公路,才能走到白钢,来回都是一身汗。

  

  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三个同学是白钢的孩子,他们气质非凡,书包里藏着三棱刮刀,街上流氓谁都不敢和他们争女朋友。其中有个同学叫王曙光,他的梦想是长大后当导演,把萧红的《呼兰河传》改编成电影。我很惭愧,因为我当时还不知道谁是萧红,更没有读过《呼兰河传》。

  

  后来,我成了文艺青年,老想着怎样去白钢的图书室弄几本好书出来,王曙光却辞去白钢的工作,下海经商去了,成了同学中最先富起来的人。

  

  我成为文艺青年后,和诗人雷善华成了好朋友。雷善华在白钢有关系,1987年,我家建房子,雷善华利用关系,给我弄到了白钢的钢筋指标(一般人弄不到),还带我参观白钢的炼钢炉,见识了白里透红的钢铁洪流。办好钢筋出厂手续,天已黑了,雷善华借来一辆板车,和我一起把钢筋拉回我家。那一夜,雷善华就住在我家建筑工地的窝棚里,与我抵足而眠,其实也没眠,我们看着头顶的星空,聊了一夜的诗歌。我们越聊越兴奋,相信我们的明天一定像诗歌一样美好。遗憾的是,半年之后,我家的新房落成之际,雷善华骑单车撞上一辆大卡车,走了。

  

  通过雷善华,我认识了白钢水泥车间的罗炳阳;通过罗炳阳,我成了水泥车间的临时工。我的工作是搬石头,把石头抱起来,搬到斗车里,拉去粉碎,我搬了一夜,搬烂了三副帆布手套。第二夜我就不去了。罗炳阳捎信让我去领7块钱的工资,我也没去领,去了深圳。

  

  我去深圳的第三年,爸爸来信告诉我,妹妹嫁给了白钢的一个车工。

  

  又三年,妹妹来信告诉我,白钢停产,妹夫下岗了。

  

  好在,白钢造就了妹夫的一身好手艺,下岗了他也不怕,如今,他是中东一家钢铁厂的高级技工,老板都不敢随便得罪他。

  

  而白钢挣扎好些年,也没有翻过身来,终于彻底歇火。2017年,段奕宏主演的《暴雪将至》,以白钢旧厂房为外景地,演绎了一个悬疑故事,获得第50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白钢却并没有因此重生。

  

  许多年后的十一长假,我和老婆回到了白地市。从前繁华的白地市火车站,已不通旅客列车,阔绰的站台上空荡荡不见人影,“白地市”三个字也掉了一个“白”字。

  

  老婆是外地人,远远地看到白钢的烟囱,就问是什么地方。听说是段奕宏拍过电影的钢铁厂,就要去看看。

  

  记忆中,从我们在小镇的住处,到白钢生产区南门,不过500米。我们走过去,却发现南门没有了,要进厂区,得从大约两米的围墙往下跳,老婆犹豫了一下,没敢跳,只好经过一片菜地去正门。

  

  白钢的工作区,有三四人高的围墙,即便有武功的人,也不可能翻越。但当年仍然不断有高人偷出钢铁来,卖到废品回收站,一次能卖几角几块钱,手气好偷到铜,能卖十几块。

  

  老婆听我说起当年白地市好汉偷钢铁的故事,就指着一堆废弃的钢管问我,这些怎么没人偷去卖呢?我试着搬一搬最短的一截钢管,搬不动,估计有两三百斤,就回答她说,能搬动钢管的人,不需要做贼了。

  

  这一堆瓦砾,不知道原来是什么,红砖都钢钢地硬,完整的砖头,似乎已被人捡走了。

  

  生产区大门口,白钢的铜制厂牌已锈迹斑斑,看不大清楚。大门已不在,但有保安把守,不让进。我满脸赔笑,也只能在大门附近转一转。

  

  大门左边的宣传栏,从前是白钢最重要的信息平台,如今空空如也,花坛里也没了花,保安顺手撒一把萝卜种子,稀稀拉拉长出了萝卜苗。

  

  墙上挂着一块牌子,“祁东县优化经济发展环境测评点”,显示有关方面一直在努力让白钢再现辉煌。保安说,前些年有福建人过来接盘,没有成功。

  

  核心生产区有大铁门锁着,保安不让靠近,我趁他不注意,隔着栅栏拍了一张照片。当年这里日夜流淌的钢铁洪流,在摄氏1530度至2750度之间,成就了那个火热的年代。

  

  生活区可以随便出入,但已没有多大生活气息。如我妹夫一般的年轻技工,早已各奔前程,还留在白钢的多为大叔大妈辈的退休工人。宿舍和厂房一样,日渐破败,只有绿化树在继续生长,比记忆中高出了许多。

  

  当年放露天电影的广场,野草丛生,早已不放电影。

  

  旱冰场已没人溜冰,铁栅栏还在,圈住满地寂寞。

  

  只有办公楼还是很气派,新刷了墙,“白地市钢铁厂”几个大字,依然熠熠生辉,大门口与时俱进,装上了电子屏幕,滚动显示应景祝福语,“祝白钢全体职工家属国庆节快乐”。显然,白钢领导班子还在坚守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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