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海南校友读书会如期而至,因为提前答应了做主分享,我结束外地游学赶回海口。在正式分享之前,请允许我用几张老照片向中国早期考古工作者以及二里头曾经的考古队长许宏致敬。我的分享分为四个主题:自证的困局;文字在哪里;还好有青铜;交流与整合。传世文献中有夏的记载,二里头遗址有考古出土的文物,但是,没有文字,如何证明二里头就是夏都呢?先提出一个问题,如果连二里头是夏都都难以证明,那更早的尧都平阳又是如何证明的呢?平阳在今山西临汾陶寺遗址,如何证明陶寺就是尧的都城平阳?在陶寺出土的距今4100-3900年前的陶罐上有朱书“文尧”二字,成为了历史文献记载的“尧都平阳”最有力的证据。但其实,这个证据经不起考究,那时的文字还只能叫刻画符号,对其解读也难成定论。没有像二里头一样引起广泛的质疑,只是因为陶寺不如二里头那样出名罢了。古代地名经常一地多名,带来的混乱也为考证增加了难度。如文献记载中春秋战国时期的随国,若不是后来湖北随州曾国墓葬的考古,在青铜编钟的铭文上发现曾国即是随国的证据,我们至今也难以清楚随国在哪里?出土编钟铭文释文“吴楚发生战争,楚王为曾国所救。”这与《左传》记载的公元前506年“吴师之郢之役,楚王避险于随”的历史相合。因此,此编钟铭文成为曾国即是随国的证据之一。中国历史研究最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是大量的传世文献,其与考古发掘资料互证,就成为王国维先生所说的“二重证据法”。对于传世文献,尤其是《史记》这样的严肃历史记录,其可信度还是非常高的。原因有二:一是司马迁写作《史记》,进行了大量的实地走访、考察;二是在他生活的时代,还有一些更早文化的传承。但是,由于历史的局限,错误难免,越早的记录错误越多,尤其是上古传说。“古史辩派”也叫“疑古学派”。代表人物顾颉刚提出“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他质疑“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构成的中国古史系统。关于古史,我的观点:透过故事看本质,从那些神话传说中找到核心信息,至于细节,全当是历史的调味吧。殷墟甲骨文有大约4500个字,至今能辨识出的约1500个左右。甲骨文已经是比较成熟的文字,在甲骨文之前,一定有一个漫长的演化过程。夏以前的文字,因为还不成系统,我们称其为刻画符号,如双墩文化刻划符号(距今5300-5100年);屈家岭文化刻画符号(距今5300-4600年)。在偃师,我们发现二里头文化刻画符号。那么,二里头到底有没有文字呢?许宏认为有,虽然目前并没有发掘出。说夏有文字,一方面是从商文字系统的成熟度倒推;另一方面,是从夏政权的规模和治理模式推导。以夏的规模,要维持这样一个官僚系统,需要大量的税收支持。而文字最主要的作用之一就是官僚系统收税的工具。也因此,早期的文字多是数词和名词。大英博物馆收藏的两河流域写字板(距今5300-5100),记录内容同样涉及税收。古代日常书写工具是毛笔,这一点,已在出土的陶器、玉器等文物上面有证实。至于书写材料,我们看到的商代甲骨并不是日常书写材料,夏商的日常书写的材料应该都是简牍类。但因为是有机材质,商代的简牍尚没有发现,更何况夏?我们说二里头是最早的中国,陶寺表示不服。二里头出土的青铜器站出来啪啪打脸陶寺。关于文明的标准,有很多讨论。但关于国家的标准——城市、文字、青铜冶炼,却是不争的事实。这与标准的制定者无关,却与国家治理能力密切相关。暴力是早期国家社会治理的最重要手段之一,青铜兵器是国家暴力的重要军事保障。青铜器是铜、铅、锡的合金。中国青铜器最主要的制造方式是范铸法。不同于西方的锻铸法,范铸法将青铜兵器制造的效率大幅度提升,尤其是青铜箭镞,使统治者具有军事上的优势。陶寺毁于底层暴动,贫富差距过大,底层暴动推翻了上层统治。而当统治者拥有更强大的军事实力时,他的统治力也就更强。经常听人说三星堆是外星文明,究其原因,不过是其过于不同的文化面貌让人心生疑虑。其实,不但三星堆文化时期世界已经有了交流,夏也不是封闭的世界。甚至,在新石器时代晚期,我们都能看到世界范围内交流的证据。只不过,这些交流有时并不是以直接的方式实现,而是通过多重的间接的交流。许宏说,中国古代(包括夏)海贝有可能是从印度洋到土库曼地区,再经欧亚草原、蒙古草原到达中国青海东部或长城地带,进而输入中原地区。海贝在汉文化系统中渐衰乃至消失后,北方游牧民族如匈奴和鲜卑仍保持使用海贝的传统即为证据之一。二里头出土的印纹硬陶和原始瓷,胎土中氧化硅含量高,氧化铝含量低,与浙江、上海、江苏接近。这说明二里头文化硬陶和原始瓷的产地在南方的可能性较大。许宏在本书中作的每一个结论几乎都加上了定语“可能”,这让很多读者感觉,一个定论没有,读来读去读了个寂寞。其实,这只是考古工作者的严谨。许宏曾说过:考古学是什么?很多人以为考古学是实证的科学,但其实考古发掘的证据非常有限。每个人根据有限的证据,提出一套假说。最合乎逻辑、合乎常识,为最多人接受的假说就慢慢成为主流观点。考古学的世界,没有真理,只有不停地求证。考古学是永远在路上的科学。但二里头就在那里,从远古到现在直至未来。不管它是不是“最早的中国”,它以不容置疑的存在,早已成为我们心中“永远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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