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失业的中年人决定离开南阳

小张，南阳人，今年37岁，属兔。一个不上不下的年龄。

命运的齿轮在这个年龄已经开始生锈。

改变世界已实属荒诞，改变自己逐渐力不从心，但生活还在继续。

01

二十二年前，小张初中毕业。不喜欢学习，又不能在家混社会，家里就送他去北京当兵。

他个子高，长得帅，人也白净，一度被派去给大领导站岗。

结束了几个月的任务，他要坐车归队，大领导单独喊住他，说，我们一起合影留个念。

他于是笔直地站在大领导身后，留下了一张珍贵的合影。

指导员专门找他谈话，家里人也想让他留在部队，年少的他却在关键时刻眼泪打转，说了八个字：

“我想回家，我想我妈。”

多少年后，我在他家偶然看到那张照片，惊叹道，你是他的警卫员？

他叹口气说，都怪当时年少无知啊。

退伍后的小张，还当过一阵子片区协防。

某天在公园门口执勤，他发现了小偷，便一路穷追不舍。

一直从公园西门追到了王府山，被逼急的小偷拔出刀要拼命，周围群众立刻围上来看热闹。

在部队积攒的一身武艺，终于有了施展机会。他一个飞踢制服了对方，周围群众一片叫好。

然而回到队里，队长见到他就破口大骂，妈的，要你执勤，你给我抓个贼干啥？

从部队刚刚踏入社会的小张，被泼了一头冷水，也因此失去了第一份工作。

在家赋闲的小张，看到父亲还在下苦力，就去和父亲一起“扛包”。

就是把厂里的货物，从仓库扛到车上，码齐，然后再搬下一包，如此重复，日复一日。

干了几个月，父亲心疼他，对他说，娃儿啊，这不是你干的活。

后来家里人终于找到关系，让小张进了南阳某国企。

这家国企已有近百年历史，根正苗红，生产的乙醇汽油一度畅销大江南北，其旗下的啤酒和白酒，也是南阳人餐桌上红极一时的产品。

2004年，这家国企还抢占先机，和国外公司合资生产了一种新型食品添加剂，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黄原胶，产品当时有着广阔的前景。

小张被安排在了生产线，他工作很努力，每日早出晚归，生活也开始步入正轨。

每日坐在通勤大巴上来回，小张看太阳升起，又落下。看人群急着上班，又匆匆下班。

这样的日子，好像父辈曾经那样，一个厂，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02

2006年，小张刚刚参加工作。

这是中国加入WTO的第六个年头，也是申奥成功的第五个年头。

南阳，也正在急切地申请农运会举办权。

一场盛会能够改变一座城市的命运，这是当时很多人坚信的事情。

南阳东城，彼时的新区正在如火如荼建设。新一高刚刚从老城搬迁，宁西线刚刚通车，一年一度的“两节一会”，把南阳玉雕、中草药推向了高潮。

在筹备奥运会的浪潮下，全民还掀起了学习英语的热潮。

疯狂英语红遍大江南北，创始人李阳跑到南阳，带着高中学生仰头大喊：

TRY，TRY，never say die!(努力，努力，永不放弃！)

而小张也开始渐渐熟悉南阳慢节奏的生活。

上班、喝酒、交朋友，成为了他20岁到30岁的全部。

当然，小张也一度有过新的期待——

房子拆迁。

每当看到市区里又盖起了新楼盘，家住市中心城中村的小张，就期待着房子赶紧拆迁。

他们家，从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开始，就在这个地方住。

周边邻居家，祖上还是小张家的租户。用小张的话说，我爷爷的爷爷，在100多年前那可是南阳开绸缎庄的富商。前些年翻修的时候，还在院子里挖出了祖上藏的古玉。

可是，祖上在清朝有钱有什么用呢？

小张期待自家房子赶快被拆迁，拿到赔偿款，住上新房，再买一辆小轿车炫耀一下。

年复一年，直到三十多岁，小张也没有盼来房子拆迁。

他还是厂里一名普普通通的工人，家住南阳市区城中村，别的，关于生活，也没有什么大起大落值得一提。

唯一变化的是，想象中应该基业长青的国企，开始一路下坡，竟然发不下来工资。

而许多童年的玩伴、战友，有的当了银行经理，有的开了公司，有的早已结婚生子，退出了饭局。

他终于发现，酒的味道没有变，但是人变了。

他也结婚了，不再是一个人。

离开了厂子，他忽然发现又回到了刚刚退伍时的状态。有一身力量，但是无用武之地。

战友说，来我公司开车吧。

他去了一段时间，发现给以前的战友打工，那种感觉不好。

最后，小张还是选择了贷款买车，加入了网约车大军。

才开始的时候，一天能跑三四百，如果哪天拉个县里的，还能多挣一二百块。

但是后来，跑滴滴的成本一路上升，而客单量一直下降，有时候一天只能跑个100多，好的时候也才三四百。

大家都没钱，以前出门随手叫车的年轻人，现在也换共享单车了。

他咬咬牙卖了旧车，继续贷款换了个混动，结果很多出租车已经换成了电车。

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选择再去上班，去了一家做建材业务的公司，结果工资却拖了半年没发。

这年头，老板要不回来账，员工也没有工资发。

我说，那你怎么不早点走？

小张却说，都是伙计，他拉不下脸，觉得老板也不容易。

03

上班拿不回来钱，下班小张就去跑滴滴，算是能顾住一天的饭钱和烟钱。

这样的日子，很累。看不到任何希望。

去年，小张在府衙附近转了很多圈，想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小生意。

想着不行了把车卖掉，再借点钱开个店。

他在抖音看到一家卖花甲的老板娘在招加盟，一度很心动。

去店里吃了一碗花甲米线，很好吃。看着店里络绎不绝的生意，小张很羡慕。

但是连续去了几次蹲点数客流，花甲店也没有抖音上老板娘说的那么赚钱。

好位置租不到，也租不起。做加盟的店，往往都是九死一生。遂打消念头。

时间一晃，已经到了2024年8月，小张的工资还是没有要回来。一身饥荒的小张想去进电子厂打螺丝应急。

这个年龄，在南阳想找一份五六千元的工作还债，挺难。

工资还可以，能稳定每个月都按时发的，好像只剩下进厂打螺丝。

找了一圈招工的中介，郑州、芜湖、南京、上海、苏州，有电池厂、物流、生物制药厂和电子厂……

工时都是30元左右，想多挣点，基本都要靠加班。

我担心他这个年龄进厂，很难坚持到三个月。

时间仿佛穿越回了上世纪90年代末的下岗潮，作为一名80后下岗工人，小张面临着父辈曾经同样的困境。

父辈那一代工人，现在有了一个名字，叫：4050人员。

不知道十多年后，这一代找不到工作的中年人，又该怎么称呼。

工厂没有了，技能过时了，年龄大了，本地找工作极其困难，做小生意，又经不起几万块钱的折腾，摆个摊还要被驱赶。

五六万块本钱的小生意，听起来不多，但靠月薪三四千去攒，很难。

真是一分钱，难死英雄汉。

终于，在反复考虑了半个月后，小张打算去上海开网约车。有账号，自己也一直在跑，起步快一些。

听说上海跑滴滴，一个月能挣一万块，一天跑12个小时，应该不成问题。

负责招聘的车老板还热情地发来了住宿的视频，两人间，看起来像快捷酒店。这样的房间，一个月只扣700。

因为我去过上海几次，小张咨询了我很多关于上海的问题。

吃饭一天多少钱？如果媳妇同去，好不好找工作？

上海哪里人最多？南阳到上海车好不好买？上海的车老板会不会还有其他克扣？

细碎的问题，我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以前他出差，都是单位安排了一切。下岗之后，远方只有自己去闯荡。

我不知道小张能不能最后在上海安顿下来，挣到传说中的1万块。

我只记得在上海经常会遇到河南老乡，聊的什么我也记不清了。

我只清楚地记得，他们在上海的生活，同样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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