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戈剑 104 戈剑是谁,如果不是他胃疼,如果不是他的胃疼在罗老板的废品收购站,如果不是他拣拾垃圾——他也不是什么都不为就干这件事,于是他必须把那些垃圾送到一个地方去——在这个城市城,他知道收购这个东西的地方有三个——当然,在三个之外还有,但这三个的一个前提是,他得知道,那些他不知道的,虽然有,但正如再好的肉,离嘴太远了,对于嘴而言,那再好的肉等于没有——现在的问题比较简单起来,一句话,从结果看,他只能把拣拾的垃圾送给罗老板那个收购站,原因很简单,他第一次就是这么送的,只去了罗老板那儿,就是说,他一点没有犹豫,直接推着一个车子——至于是什么车子,可以凭借他身上的那件灰色的T恤想象——那车子有两个会转的车轮,这么说吧,他从医院出来,又去从脚手架上飞落下来的工地走了走,他这一走,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无处可去,医院通知他可以走了,他就走了,但医院没有告诉他走哪里去,走是可以走的,医院已经终止了他吃饭和睡觉,就是说,他如果还要在医院里吃饭和睡觉,也不是不可以,先要履行一套手续,这手续也不麻烦,正是因为不太麻烦,太简单了,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哪怕再让他从脚手架上飞落一次,每天可以在脚手架上爬上爬下一百零八回,他都不怕,他也愿意自己如此麻烦,如此被折腾,但像在医院里这样的简单,他先是不可能会,其次是承受不起——一个人可以承受起从脚手架上飞落,但这样的简单——比如拉开手包的拉链,或者从口袋里随便甩出一个雪亮的动作,最简便的还应该是现在,用手机对准一个图像,往近前一靠,也许还有更简便的,太文明了,暂时还不适用于大众,先放一放吧——实在是承受不起,因为它太简单了,对于像他这样的人,还是麻烦一些的好,所以,就有一些人,给了他这样的很多的人越来越多的麻烦。有时候,为了让他们对这样的麻烦十分的感谢,有意给他们以清闲,在那样的处境里,他们一个个为了活命的快乐,把自己变成耐高温的蚂蚁,虽然对于热锅,他们都有了免疫力,但自家的心情却是由不得自己的,那样的滋味,对于他们而言,比任何麻烦都要让他们难受一万倍——当然也未必有这么多,毕竟,过上一段时间,有时候,也只是两三天,终于他们就有了饥不择食的机会——这样的经历他有过——医院里的人对他说:你可以走了。说完,一切便都结束了——当然是他和医院的一切——可谁都不知道那个走字,不像说的时候那样,和“了”一样的一说就“了”。他在实现这个走字的时候,首先作出的一个选择是,否定了一个可以,或者叫可能,这个最可以的内容是回家——这不是他要否定的,而是他的口袋替他否定的,因为他的口袋里除了从医院里带出来的一叠餐巾纸,就再也翻不到别的东西——当然,他站在蓝天下,面对着茫茫一片干净的大地,暂时还不需要别的什么东西——有时候,需要不需要和你所处的环境有关系,比如说,你在一些人面前,而那些人中间有你的母亲,或者父亲也算,你可能就会有饿了的需要,如果那些人里,有你的儿女,他们可以大,也可以小,不管多大多小,你也可能就有了为他们做些什么的需要。还有另外的环境,远的不说,就拿他来说吧,如果他早晨起来,穿上衣服,推开门,看到的是自家院子,墙上挂着的锄头和镢头,或者房檐下有两只水桶,就会有一种需要自然的上身,这种需要,与自家的院子有关,与锄头和镢头有关,与水桶有关,锄头需要他扛起来,水桶需要他挑起来。可现在,他无论什么时候醒来,既看不到自家的院子,当然,能看到的是比自家院子大得多,文明得多,漂亮得多,复杂得多的地方,因为文明,还因为复杂,所以,这里根本没有锄头和镢头,没有水桶,而有的是让他眼花缭乱的东西——他太需要这些东西了,可正因为太需要,所以,反而什么也不需要——这正如一个将死的一样,他需要一个健康人的一切,而那一切太多,所以,他就什么也不需要了,只需要苟延残喘,而苟延残喘几乎没有什么可需要了,只要鼻子通气,呼吸的时候,腹部还能够一鼓一瘪,就可以了,至于空气,不论他躺在哪,直到今天,还是有求都有的,至于什么时候有变,目前也只是在说法上有这样的趋势,但估计不太好变,因为这需要一个很大的密封罩子,罩子不是问题,问题是需要议会讨论通过罩子的使用。这是后话,就留待后人去写吧。 总之,这么说吧,人所需要的,在一些人那里,也是不需要的,而对于另外一些人,不需要的,却是需要的。一个趋势是,需要不需要的人越来越多,这大概是一些人把自己竖为这个时代的榜样,跳着脚让所有的人跟着他们学习。如果仔细些,就可以看清楚那些人跳脚的步伐是什么样的,不妨说清楚一点,很多人跟着这样的脚步学,结果就成了古人说的“歧都不立,跨者不行”,这也正是跳脚人的苦心所在。 他在开始的时候,被人牵着鼻子拉进了这个所在,转过几个来回之后,他感觉有些晕,他的晕是什么样的,就是转不过来,就是感觉云雾缭绕,就是想从那里面退出来。总之,他从医院走了出来,一条路不能走,那就走当下的路吧。路吗,对于一个人来说,只有一条,就是你只能走的那一条,当然,从理论上,或者说从正反的角度看,还有一条,那就是不能走的那一条,什么是正反,不就是能走,和不能走吗。以前有人说,不能走那条路,是正是反不知道,一直在走的路上走,后来,就走了原先说的不能走的那条路,把不能走的路,就成了走着的路,并且,把走着的路编成歌曲,唱成了正路。正反原来就是这么回事。他当然分不清正路反路,所以,他感觉到晕,于是,他就后退,后退到他自己那里,他自己是哪里,他也不知道,大概他把自己曾经干过活的地方,当成了自己那里,于是他去了从脚手架上掉起来的地方,那两栋半截楼还在,没有坍塌和坍塌的脚手架也在,还有一些水泥盆和空心砖也在,只是有些零乱。他后来看见了一辆手推车,车斗里还有不少干硬的水泥,他再没有看到别的什么,最后,他还像自己是工地看管一样,把那辆车推在手里,从此,他和那辆车一起在这个城市里转来转去,活下来。 如果说,他后来认识了罗老板有一点必然的因素的话,这辆车应该算进来。因为,他改造了这辆车,改造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想法,要说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有两只手,因为在这个城市里,他只有这辆车,还有的就是,他的这两只手竟然掌握着一点改造的手艺。谁都知道,一辆推水泥的工地用车,体形不大,但有两个车轮,他的手艺,很粗糙,不属于精致的一类,所以,他只能把那辆车往大里改造,不可能改小,如果往小里改,或者说,他一开始怀着这样的打算,那他非失败不可——他可不会有“怀着”这样的精致,所以,他基本上就是只管做,对于他,做就是了,要什么想法,要什么必须有所想,比如这辆车,还有他的手和手艺,直接做就是了,手和手艺有往大里改的可做性,那辆车也具有被改大的可能性,直接操作起来。至于在哪改造,这也不用他想,这事不像卖馒头,或者在步行街竖一座雕像,谁见过小草在水泥地上生长,更不会生长在写字楼的玻璃窗上,这还用想,那也太不像他了——所以,那辆车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一辆大车,大车的意思是在那两个车轮上面,有了一个可以装很多东西的车厢,这个车厢的第一个意思,是他的一张床,为此,他为这辆改造后的车配了一根漂亮的带子,当他打算在车厢里睡觉的时候,就用这根带子把车子栓在一棵树上,或者一块石头上。后来,他推着这辆车,在劳务市场站了几天岗,站岗的时候,他顺手把一些别人不要扔弃的东西,比如说水瓶子一类的物件拣起来,放在车子里。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离他与罗老板的结识不远了。 对于这个过程,如果还有一些话可说的话,那就是他有那么几天,感觉少气无力,感觉那辆车怎么变得不听话了,就是说,他推那辆车有些力不从心。一个人到了这样的境地,对于食物的需要,会让他不顾一切,这一切是什么,从方向上说,有两个,一是朝着不堪的那一方低头,再是朝着不善的那一方作恶。他哪一方都不去,因为他手里有一辆车,于是,他最后认识了罗老板,因为他需要把车子上的那些东西,变成吃的面包或者馒头。 至于他的胃疼,与那些天的有气无力,是否有关系,他也不知道,总之,他终于倒在了罗老板的收购站里,就这样,戈剑这外名字刻在他的胃疼记忆里,胃一疼痛,他就想起了这个名字,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把这两个字当成了一种药片的名称,他这样幻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医生与药片离得不太远,比起歌星和药片来,要近得多。 2024-10-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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