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弟弟喜欢用冷水洗澡 文/林海燕 前言：今天是农历十月初一，谓之“十月朝”，又称“祭祖节”，为送寒衣节，亦称“冥阴节”。这一天，特别注重祭奠先亡之人，谓之送寒衣。寒衣节与清明节、中元节并称为三大“鬼节”。十月初一烧寒衣，阴人穿上莫再急。天渐冷，雪将至，烧纸衣，冬风急，阴阳相隔兮心相系。愿善良的弟弟在天堂没有病痛，没有寒冷，无忧无虑，每天都在欢笑中度过。
一早，妹妹发来信息，哥哥生日多少，今天是寒衣节，给哥哥烧点衣服吧。我马上回复，生日12月20日。随即发了一个红包，这衣服钱我出。妹妹没有收。 一晃，弟弟去世已有87天。在世时，他最不喜欢穿衣服。哪怕是寒冷冬天，最多加一件薄薄的棉毛衫，披一件春秋装，连棉毛裤都不穿，便可过冬。如果硬要他多穿一件稍厚点的衣裤，他便大声喊着，太后（厚）驾到，太后（厚）驾到。一开始，我还不明白为啥说太后，后来才知道是太厚。 他一向自以为傲的是常年冷水洗澡。今年春节，我带着弟弟来到宁波妹妹家作客。他住小妹家，我住大妹家。 第二天吃晚饭，大家坐在餐桌聊天。小妹说，昨晚叫哥哥洗澡后睡觉，我帮他调试好水龙头，跟他讲怎么开怎么关。等他洗好澡，浴室间看不到一滴水，好生奇怪。接着又说，我严重怀疑哥哥是怎么洗澡的，整个地面显得如此干净，根本就看不出有洗过澡的痕迹。 我笑了笑，打趣地说，也许你哥不知道怎么用水龙头，也许他用毛巾在身上擦一下便是洗澡。至于洗澡后会不会将地面上的水擦干净，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小妹说，那肯定是不可能的，浴室里也没有放擦布。 弟弟听了，显得很不开心，情绪有点激动，耷拉着脸，好像在指责我们为啥会不相信他。 这让我感觉到有点尴尬，马上安慰弟弟说，反正洗不洗澡，怎么洗，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们信与不信，也没有那么重要，是吧。弟弟还是用一种别样的眼光看着我，嘴里低估着，你们不相信就不相信好了。 为了让弟弟明白我们对他的信任，我严重表明自己的态度和意见，再加上对弟弟的了解程度，我用相当直接的口气说，“弟弟，他在家里天天用冷水洗澡，难道你在妹妹家就不用冷水洗澡吗？那是不可能的。”未了，我再加一句说，“你们有我这样了解你哥哥吗？” 坐在我面前的两个妹妹，她们相互看了一眼，什么都不说话，也没有作出认同的意见。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反正姐姐相信你。”事实上，我也是不相信。尽管我们从小一起生活，不过，对于洗澡这件事情，我只是听说，而没有眼见为实。我确实不知道弟弟有没有用冷水洗澡，也没有听到有水声“哗，哗，哗……”地从楼上浴室间的管道里传出来。 为了搞清楚到底是不是用冷水洗澡的问题，我也曾试探性地问过弟弟，“你真的用冷水洗澡的吗？是不是用冷水擦身子，算是洗澡了？” 弟弟一脸豪气地说，“那是当然，几十年了，我一直都用冷水洗澡。”尽管我的内心严重表示怀疑，看着弟弟发自内心的真诚，我应该要学会信任。 诚然，以我对弟弟共同生活几十年的经验来推测，弟弟并非是说谎，而是他认识的概念不同。我也是相信自己的判断，每次当弟弟从房间里拿出三个不同颜色的脸盆，还有三条不同花色的毛巾，一个洗脸，一个洗身子，一个洗脚，朝浴室走去时，我几乎听不到浴室里有沐浴的动静，直觉告诉我，他应该是在擦身，而不是在淋浴。 就算猜测是真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说，弟弟永远都不会承认。哪怕现在他离开了人世，如果知道我还在怀疑他，一定会气得发疯。 弟弟有个坚持一生的好习惯，每晚必须要洗脚后才睡觉，而且还非常讲究，要用刚烧开的热水，再加上一二包米醋，先泡上一会，再洗脚。每天晚上，他都会去村口小店买一二袋米醋。我问他，为啥不多买几袋，这样就不用天天出门了。他没有回答。却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常年用米醋洗脚有很多好处，一是双脚不开裂，不生冻疮；二是还能杀死病菌，比如脚气等。 弟弟洗澡时，从不洗头。我问他，你天天洗澡，洗脚，为啥不洗头。他说，我不会洗。一句不会洗，我便一直做他的专职洗头师。其实，我很想给他理发，那天在网上买了一只剃头用的理发器，不过只理一次，他再也不让我理发了，嫌弃我不是专业理发师。我总是想不通，弟弟宅在家从不出门，干嘛那么在乎自己的形象呢。 想起三十年前，弟弟因脑膜炎病症复发，父亲送他去上海动了手术。出院时，脑袋上插着一根管，一直通到腹部，主要是将脑积水随时引流到管子里，再通过小便排出去。动过手术后，有两个深凹进头部的疤痕，像是两个坑，一左一右，一深一浅。他的自尊心很强，最怕别 人知道，他头上有两个大小不一的坑。这两个窟窿简直像是魔咒一样，时时提醒他就是一个残疾人。所以他最不喜欢去陌生的理发店洗头，宁愿喜欢我给他洗。每次洗头时，他最喜欢我用手挠他头上的那两个窟窿，好像头上所有的头皮屑都会自动流向那里，只有把这两个窟窿洗干净了，整个头自然就干净了。 人啊，最容易自欺欺人。弟弟一直相信，只要喝牛奶，头上那两个坑就会填平了。弟弟对牛奶的选择非常讲究，他认为普通纯牛奶没有多大营养。于是，妹妹时不时地把最好最贵的牛奶寄给弟弟喝。 每次喝了牛奶，我故意问弟弟，这头上的坑平了吗？弟弟摸了一下头，总是说同样的话，“比以前好多了，如果再继续喝下去，就会平了。” 这么多年了，弟弟一直一直喝，谁都知道，哪怕是喝一辈子的牛奶，这头上的窟窿靠喝牛奶会填平吗？当然不会。但弟弟相信，一定会，也许，这就是弟弟生存下去的一个信念罢了。 如今，弟弟不在人世了，每次一想到弟弟，便会热泪盈眶，甚至会号啕大哭。这哭，不是为弟弟怎么洗澡的哭，而是为弟弟有生之年，没有把脑袋上的窟窿填平而哭。 夜深了，写下此文前，还没问过妹妹，弟弟的寒衣寄到天堂了没有。
作者简介 林海燕 林海燕，笔名木子叶寒。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宁波市作家协会理事、宁海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黄墩诗社副社长。出版个人诗集《无心的错失》《黑土地的花朵》、出版散文集《心若在，梦就在》《燕来墨香》《梦里牵不到你的手》，合著散文集1本，合著长篇纪实报告文学《春到晴隆》。参与主编纪实采访文学《我们曾经走过的路》，主编《宁海市场监管》。
□编辑：海燕文化 □题词：储吉旺先生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