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办公室埋头写工作通讯,忽听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请问,这里可以办慢性病吗?” 抬头望去,门口站着的老人满头白发如雪,岁月的痕迹在他的脸上留下深深的刻印,身形略显佝偻,却透着一股淡然内敛的气质。我的心猛地一颤,仿佛被一股柔软而强大的力量紧紧攥住。我急步上前,拉住老人的手,声音微颤地唤了一声:“老师!”来人正是我初中的政治老师,姓成。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欢喜取代。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那熟悉又久违的关怀,让我的眼眶瞬间湿润。 给成老师倒好茶后,我们开始聊天。 老师的两个女儿都远嫁了,儿子一家都在西藏。他患高血压病有些年头了,前两个月在武汉做了冠状动脉支架植入术,现在觉得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来申报办理慢性病业务。我心里充满了愧疚与自责,老师无私地给予了我三春晖,而我却未能回报半寸绿。我马上帮他在线上进行申报。办好后,成老师怕耽误我工作,坚持要回去。电梯门缓缓闭合那刻,我泪流满面,那些关于初中生活的温馨片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1987年秋,我由村小升到乡里唯一的一所初级中学。因为离家远,要住校,每周回家一次带上一周所需的米菜。学校的食堂没有锅,只有蒸笼,菜是梅干菜或干萝卜丝、干豆角,饭菜一起蒸。 成老师教政治,内容是社会发展史。那时农村的教学条件差,三尺木制讲台,一块水泥黑板,一支普通的粉笔,极其简陋,却是老师播撒知识的沃土。成老师讲课时,讲台上虽放着课本,但基本不用翻看,生产力、生产关系等内容,他熟稔于心,简单板书后,便滔滔不绝地作诠释。他讲课充满了激情与智慧,旁征博引,妙趣横生,大段大段的说辞一气呵成,哗啦啦地,让学生不知不觉间被吸引感染。 成老师上课爱提问,学生只带两只耳朵来听课显然是不行的。被提问的人答对了,他就微笑点头,一脸慈爱,答错了或答不上来,他就凶巴巴地边扔粉笔头边吼:“你们的父母面朝黄上背朝天,供你读书,不好好学习,对得住父母吗?我就要替他们好好管管!” 成老师对学生的要求很严,学生听课不认真,不按时交作业,或是发生矛盾吵起来打起来,一旦被他发现,除了谈话还会用戒尺打手掌心。家长也不护犊子,学生挨了戒尺,家长知道后不仅不会责怪老师,见了面还会真诚地感谢老师。我们班里,走出了一个北大博士生导师和一个师级军官。 学校旁边有条河,是我们上学的必经之路。水浅时,可以直接蹚水而过,遇到了涨水,学生就由学校的男老师轮流划船接送。因为来自各个村,返校时又是陆陆续续的,摆渡老师会在河边候上一整天,直至天黑时确认每个学生都在教室里上晚自习了才回家。 成老师的船划得极好,他将小木船牢牢地固定在岸边,把学生一个个牵上船,然后自己上船,摇着桨把船掉头。他划桨的动作娴熟有力,就连风雨天,他也能沉稳地操控着小木船,让学生极有安全感。 人生的渡口,老师们又何尝不是学生最可靠的摆渡人? 稍有闲暇,成老师会提着塑料桶,划着小木船去河里捕鱼虾,每次至少能捕获大半桶。捕回来后,他让爱人炒熟装到多个饭盒里,分送到各个学生宿舍,让学生们食用。他说孩子们正长身体,不能总吃干菜。像我这样离家远的学生,更是享受到了特殊关照,经常被他喊到家里吃饭。那些小鱼虾,虽然只是加了姜蒜辣椒,简单煎炒,却是我记忆中的最佳美味。 师者若水,润物无声。几十年过去,回想那些美好的岁月,心中仍然倍感温暖。师恩如海,浩瀚深沉,难以估量。 (原载于2024年9月5日《楚天都市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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