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北洋裂变:军阀与五四》的读书小札。 (一) 北洋政府“二十一条”卖国? 说起“二十一条”,稍微了解的朋友会恨得咬牙切齿,从而容易产生误解,在“二十一条”上,北洋政府卖国了。 “二十一条”,是日本要跟中国新签的一个条约,其中除了要求中国承认日本在山东、南满的权益外,最厉害是第五条,即要中国中央政府聘用日本顾问,地方警察聘用日本人,中日合办。中国军队要采买日本军械,由中日合办军工厂,采买日本原料。任何涉外举措要跟日本商议等等。 这几乎是要把中国变成日本的殖民地,用袁世凯的话说,“简直似以朝鲜视我”。在当时中日实力对比上,中国无疑处于弱势地位,但若是就此说北洋政府卖国,未免也有些过于苛责了。 日本人提出“二十一条”,是趁着西方列强正在打第一次世界大战无暇东顾,它想在中国捞取更多利益的背景下而提出的。袁世凯最先看到“二十一条”,据说他反复看了一夜,没有睡觉,第二天早上,他找来当时的外交总长孙宝琦、次长曹汝霖和总统府秘书长梁士诒等人,一起商议。他们也没有商议出好结果,只是确定下来,第五条万万不能答应,最好连谈都不要谈。 可是该来的谈判还是要来的,没办法,北洋政府实力不足以同日本人叫板,只要想出一些别的手段来应付,简单言之一个字——“拖”。 比如日本人要求每周谈五次,中国首席代表陆徵祥说只能谈一次,最后实在抗不住日本方面的压力,约定每周谈三次; 每次会谈,陆都会想方设法缩短实际的会谈时间,每次开场白之后,陆徵祥都让服务员献茶,上茶,上点心。他自己慢吞吞地喝,一杯茶半晌也下不去,日本人生气,他就赔笑脸。总之是能拖就拖,拖一分钟是一分钟。 与此同时,北洋政府偷偷将谈判的消息传达给英美各国,希望借助他们的力量阻止日本人的图谋,这本来就是遗传自清朝末年“以夷制夷”的法子,只是当时欧洲正在大战,他们犯不着跟日本人翻脸,只要“二十一条”不侵犯他们在中国已经获得的权益,也就默许日本人的作为。 最后北洋政府没有办法,几乎接受了“二十一条”中除了第五条外的全部内容,而且第五条“容后再议”,后续还有讨价还价的空间。袁世凯视接受二十一条为奇耻大辱,要求文武百官发愤图强,“日以亡国灭种四字悬诸心目”。 由此可知,北洋政府接受“二十一条”,并非有人主观上卖国求荣,恰恰相反,从上到下,北洋政府的各级负责人都想为中国争取更多利益,只是在实力悬殊的背景下,不得不接受。外人不晓得谈判的真相,只要北洋政府在条约上签了字,想不被骂卖国是不可能的。 至于二十一条,五四运动之后,在国内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推动下,经过艰苦的谈判,终于在1923年3月被正式废除。 (二) 北洋政府参加“一战”的理由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发生时,北洋政府向各国宣布,“对于此次欧洲各国战事,决意严守中立。” 可是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没有实力支撑,要想中立谈何容易。德国在青岛的地盘就被日本盯上了,日本对德宣战,不派兵去欧洲,反倒进兵青岛。北洋政府被迫划定交战区域,可日本人得寸进尺,说任何中国在山东方面的抵抗都被视为援助日本的敌人。 民国政府此时还在替满清还债——给德国、奥匈帝国继续偿还“庚子赔款”,这引起协约国的不满,在此情形下,北洋政府势必要选边站。 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接近尾声,胜负之势已经明晰,德国、奥匈帝国即将失败,北洋政府对德宣战,成为协约国的小弟。 对中国来说,参加一战的好处显而易见: 其一,德国占据山东青岛,日本对德宣战后对山东虎视眈眈,北洋政府对德宣战可以促使“山东问题”妥善解决,至少当时北洋政府是这么想的。这是政治层面的好处; 其二,作为战胜国,能够获得经济利益。一方面是协约国的财政援助,另一方面是免于支付对德国、奥匈帝国的庚子赔款。这是经济层面的好处。 可是大家都知道,中国并没有派兵前往欧洲参战,倒是不少在国内活不下去的劳工,被半骗半收买地装上了轮船,送到欧洲战场去挖战壕,修工事,送弹药。此事在中国宣战之前已经有了,宣战之后,这种事情更是披上了“合法”的外衣。 上面两个理由,一般人都能想得到,可是还有一个理由,可能大多数人就会忽略了。那就是北洋军阀此时的实际控制者,皖系首领段祺瑞要借参战之机,训练属于自己的嫡系部队。 训练自己的部队,固然是为了加强北洋军阀统治,还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是武力统一全国。因为当时国内混乱,袁世凯死之前,尚且被西南和两广的地方军阀弄得焦头烂额,袁世凯死后,继承袁大头遗产的皖系军阀,更要加强武力了。 (后来孙中山开办黄埔军校,也是同样的道理。再后来老蒋训练中央军,也是同理。手里有自己的武装,政权才有保障。) (三) 军阀都是大老粗? 我们说起当兵的,往往有个刻板的印象,军人都是大老粗,尤其是民国的军人,更是粗中之粗,即使当上首领,也好不到哪里去。 比如奉系军阀张宗昌,喜欢写打油诗,附庸风雅,可是他写的诗,趣味有余,文采不足。他写有一首《大明湖》:“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达。”还有一首《俺也写个大风歌》:“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数英雄兮张宗昌,安得巨鲸兮吞扶桑。”这明显是粗人写的诗,不过爱国心还是有的。 其实,北洋军阀小站练兵起家,这个集团的第一代骨干,都是小站旧人。第二代,则是出身北洋系统的各级军校以及北洋行伍的小辈,而这里面,有一大批是有志爱国的青年,他们中的一些人,出身优渥世家,弃文从武,是为了富国强兵,重铸中华民族之尚武精神。 在他们的某些人看来,像他们这样的新式军人,对于国家,负有特别的使命。因此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在北洋时期,当家的武夫,会如此在意共和政体的某些基本原则,尊重民众的言论集会和结社自由。你能想到北洋政府镇压工人、学生运动的惨案吗?除了一个“三·一八”惨案,我想不起别的了。是不是这类事情老蒋做得特别多? 由此可知北洋政府的大军阀,即使自身文化水平有限,也不会干类似老蒋对中央苏区、对学生运动的残虐行径。更何况其中有些人是前清秀才出身,文化水平今日看来相当之高,试举几例。 “ 疏狂竟误英雄业,患难偏增伉俪情。 楚帐悲歌骓不逝,巫云凄咽雁孤鸣。 匈奴未灭家何在,望断秋风白帝城! ” 你看看写得多好! 再分享一个人物,他叫徐树铮,是皖系军阀首领段祺瑞的第一号谋士兼大将,近代有名的文人说他“有儒将之风”,“其文及诗词,颇有功候,不乏斐然之作,不仅以人传也”,他写有一首《金盏子》: 风雨龙飞,望蓟门烟树,九边雄阔,鹅鸭起军声,偏无道民心,老僧能说。那知画里功名,早客空飘忽。休更问,金陵大功坊畔,柳花如雪。 销歇。吊勋阀,揩倦眼,纵横王气竭。无人愿骑战马,难重遇、天生病虎侠骨。坐看万里江山,只春风鹈鴂。泉寒悄,谁管细雨侵帘,燕子愁绝? ” 你看全词写大好江山沦落,竟无人愿意从军报国,思及驱逐北元之明朝大将徐达,怎不满腔幽思,愁上心头呢?诗言志,能在诗词中表达这种抱负,你说北洋军阀这帮人怎么能是大老粗呢?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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