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博物馆家具馆中收藏陈列着很多精美的明清时期的家具,有琴桌、圆几、画案、罗汉床、屏风、官帽椅、滚凳、直棂架格等,材质则主要以紫檀、黄花梨、鸡翅等优质硬木为主,造型精美、用料考究、品种丰富、工艺繁杂、令人叹为观止。明清时期是我国古代家具制造的鼎盛时期,但不同的社会背景又使它们各自成为独立的艺术体系。明代家具追求神态韵律,简洁自然,造型以古朴典雅为特色,结构严谨,线条流畅,尺度适宜;清代家具却注重体量,提倡繁纹重饰,崇尚人工雕刻和镶嵌技艺,从而以富丽、豪华的特征独树一帜。家具馆内收藏了大量明式和清式家具,明式家具除上海明墓出土的家具以外,绝大多数来自收藏家王世襄和陈梦家两位著名学者的捐赠,清式家具则为上海博物馆原有馆藏,部分器物为传世孤品,对中国古代家具的研究具有很高的价值。 明代的家具业十分发达,它一方面继承了宋元以来的传统木作技术;另一方面城市经济的繁荣,住宅和园林建筑的兴起,以及大量来自东南亚的优质硬木输入,为明代家具向高层次发展提供了有利条件。从传世实物看,这一时期的家具品类齐全,而且形成了鲜明的艺术特色,它造型简洁、线条流畅、比例匀称、榫卯严密。在装饰上除了充分应用木材纹理的自然美外,还好用攒斗和雕刻的手法,在家具的醒目部位加以点缀。明代家具自始至终以追求神韵为目的,为此风格典雅、朴实大方,历史以来深受人们所喜爱。在清代初期,延续的是明代家具的朴素典雅的风格。而到了雍正、乾隆时期,满清贵族为追求富贵享乐,大量兴建园林。其中,皇帝为显示正统地位并表现自己“才华横溢”,对皇家家具形制、用料、尺寸、装饰内容、摆放位置都要过问,在家具造型雕饰上竭力显示所谓的皇家威仪,一味讲究用料厚重,尺度宏大,雕饰繁复,以便自己挥霍享受,同时显示自己的地位,一改明朝简洁雅致的韵味。皇帝尚且如此,满清贵族更是纷纷效法。满清贵族的私家园林争奇斗艳,贵族间斗奇夸富成风,追求物质生活的享受和极端靡乱的意识形态,都反映在了家具的制作上,使家具有了炫耀富贵的新功能。 成书于清代的《红楼梦》里面也有大量家具摆设的描写。作为四大名著之首,《红楼梦》里面涉及的文化浩瀚无比,几乎是那个年代贵族家庭的生活百科全书。《红楼梦》中到底有多少家具,恐怕谁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品种,也只能是粗略的统计。仅从书中明确书写出来的,就有桌、椅、杌、几、凳、床、榻、炕、轿、箱、柜、厨、格、屏风、隔扇、盆、炉、鼎、席、书架等。其家具的材料,有紫檀、花梨、竹、漆、镶嵌、金属、藤、柳、石、根、牙等等,可以说包含了明清时期所有的家具门类及家具用材。比如第三回中林黛玉来见王夫人的这一段描写:进入堂屋……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多高青绿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大画。一边錾金彝,一边玻璃盆,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进东房门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毯,正面设着大红金线蟒引枕,秋香色金钱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地下面西一溜四张大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两边又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面炕上横设一张炕桌,上面堆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青缎靠背坐褥;……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仅这么一段文字,就描述了三处房间中的大量家具,有雕螭案、大炕、炕桌、楠木圈椅、洋漆小几、大椅、脚踏、高几、引枕、椅子等,皆是用名贵木料打造,在装饰手法上也采用了雕漆、镶嵌等工艺,可谓工不厌精料不厌细,贵族日常生活的画面直跃然于纸上,也将豪门贵族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展现的淋漓尽致。 《红楼梦》里面有姑苏扬州金陵等真实地名,但是曹雪芹在创作时却没有真正点明故事发生的时间朝代,故意想给故事营造出一种朦胧的神秘感。而在家居描写上,曹雪芹也极力避免出现某个城市的独特特征,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融合了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家具样式。在《红楼梦》中,我们可以看到既有气势宏大的“紫檀雕螭纹大案”,又有“梅花式洋漆小几”,种类繁多,南北融合。既有楠木交椅这样简洁大气的明式家具,又有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茶盘这样工艺繁复的清代气息。还是在第三回中“老嬷嬷听了,于是又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 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按理来说,“炕”这种东西应该是北方人用的,可是在黛玉进贾府之时,王夫人的房间里却赫然摆着一张炕。 在红楼梦中,多次出现了南方典型家具拔步床。例如在探春的秋爽斋中“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描写拔步床,也许是因为曹雪芹家中曾经在南方生活,而在迁移至北京后将拔步床带至北京宅中,将南京和北京的生活相互融合而写进了《红楼梦》中。在明清时期,拔步床是典型的富贵奢华之物,如《天水冰山录》记载明代内阁首辅严嵩被抄没的床有六百四十张张之多,包括:螺钿雕彩漆大拔步床五十二张、雕嵌大理石床八张、彩漆雕漆拔步中床一百四十五张、榉木刻诗画中床一张、描金穿藤雕花凉床一百三十张、山字屏风并梳背小凉床一百三十八张、素漆花雕木凉床四十张、各式大小新旧木床一百二十六张。彼时南方富庶,但到了冬天却湿冷无比,为了能够方便快捷的取暖,南方人往往会将烧得正旺的炭火盆,直接放到拔步床下面,直到现在,仍然在不少南方农村依然在用这种家具。而在第三十八回中“一时进入榭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那边有两三个丫头煽风炉煮茶,这一边另外几个丫头也煽风炉烫酒呢。”这里出现的竹案也是典型的南方家具。将南北家具文化融合在一起,这也许是曹雪芹为了混淆读者的一个方法,但笔者更认为,这就是曹雪芹自身的生活经历。 《红楼梦》中还是一些非常独特的家具陈设也值得关注。比如碧纱橱,贾母在安置林黛玉的住处时说道:““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这里提到的碧纱橱是宝玉住的地方,而且是贾母最喜欢的人比如贾宝玉才有资格住,后面还知道史湘云也曾住过碧纱橱,薛宝琴也住过。那这个碧纱橱究竟是个什么样式呢,首先可以肯定它是个睡觉的地方。宋代词人李清照曾有词曰: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周邦彦的《浣溪沙》里也有提到:薄薄纱厨望似空。簟纹如水浸芙蓉。起来娇眼未惺忪。其实碧纱橱就是个隔门,设置在卧室之中,用以区分内室和外室,下半部分是板上半部分是薄纱,作用是隔断但从外面又能隐约看见里面。第四十二回中,王太医给贾母看病,看见“碧纱橱后隐隐约约有许多穿红着绿戴宝簪珠的人”。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设计呢?主要还是为了实用功能,一是为了采光,二是为了方便起居照顾。主人睡碧纱橱,丫鬟睡外间,但还是同在一间大卧室里。半夜里主人要起夜、要喝水,叫一声就可以了。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和袭人,就是分睡在碧纱橱的内外间。袭人在贾宝玉的丫鬟里面地位比较特殊,是内定的姨娘,所以一般丫鬟不能睡在这里,但袭人可以。有了这样一重身份,又是同寝一室,中间仅用一道薄纱隔着,这才有了“贾宝玉初试云雨情”的空间基础。可以说,碧纱橱的存在,为古代生活平添了很多如梦如幻的小情趣。花非花,雾非雾,碧纱橱就是生活中的一首朦胧诗。《红楼梦》这部旷世巨著,它所囊括的家具种类、材质、工艺、装饰等,无不将清代豪门贵族大气奢华的家具展现地淋漓尽致,让人叹为观止,其无论是家具造型的建构、材料的使用、装饰工艺等家具制作上,还是礼乐文化思想表达上,《红楼梦》里的家具设计理念都值得现代家具借鉴与传承。通过研究文本中描写的家具,也能更好的洞察作者所处的时代背景、生活经历,亦才能更好的阅读和理解这本不朽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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