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三年(530年),随着北魏孝庄帝元子攸反杀权臣尔朱荣的消息在朝堂传开,整个北中国的野心家们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时任晋州刺史的高欢十分清晰地为自己规划好了称霸之路,他要复刻的是汉光武帝刘秀的成功经验,所以他首先要做的是离开四战之地河东,直奔光武帝刘秀的龙兴之地:河北。 某种程度上讲,高欢的河北之行比当年的光武帝刘秀还要顺利得多,因为他想睡觉就有人给递枕头。 权臣尔朱荣的封神之战是以少胜多击溃葛荣率领的六镇兵,但尔朱荣对葛荣的胜利更类似于斩首行动,有大量六镇兵成为俘虏,而从尔朱荣击溃葛荣俘虏大量六镇兵,到尔朱荣被孝庄帝元子攸发动宫廷政变反杀间隔的时间又太短,这让尔朱氏家族来不及消化这支队伍,尔朱荣死后,这支队伍反而成为了麻烦,高欢早年曾混迹于六镇起义军,所以他主动请缨管理这支队伍,而尔朱氏居然同意了,所以相比于当初只身一人前往河北的光武帝刘秀,此时的高欢手上是有数万六镇兵这一重要筹码的。 河北地区情况比较复杂,其历来以民风彪悍著称,但也不乏诗书传家的大儒,但对于高欢来说,河北的复杂情况反而让他如鱼得水,因为高欢最擅长的本领就是千人千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绝大多数人,只要跟高欢谈上几次,都会认为高欢是自己人。 表面上看,高欢的“机灵”帮他大幅缩短了创业的时间,仅仅用了三年,高欢就成为了原六镇起义军集团、河北大族集团、山东世族集团、洛阳贵族集团的总话事人,这个速度,即便当初的光武帝刘秀也要甘拜下风了,但世间万物皆有代价。 高欢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方式建立的统治基础必定不牢,各方势力必定会明争暗斗。 而这仍不是最可怕的,高欢为了快速拉拢各方势力,以一种近乎没有底线的方式在各方势力面前进行表演,而他的所作所也在给他的身边人传递一个信号:所谓道德本身毫无意义,都是骗子忽悠傻子时搞的把戏,谁真把它当一回事谁就是傻子。 从高欢的所作所为来看,这或许就是他的人生信条,但高欢不会想到,这样畸形的人生信条反噬的速度竟会如此之快,在对道德的忽视上,他的儿子远比他学的要快,就在高欢名义上统一了除关中外的整个北中国,权势达到顶点的时候,一场“惊世骇俗”的伦理惨案在其家族内部发生。 而由于高欢集团的奇怪底色,这场伦理惨案也注定会以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收尾。 伦理惨案北魏天平二年(535年),已经权倾朝野的高欢率军平定山胡首领刘蠡升的叛乱,平叛过程非常顺利,这帮山胡人根本不是高欢的对手,但是就在高欢在战场上连战连捷的时候,其后院“起火”了,纵然没有底线如高欢,在听到这一消息的第一时间仍觉五雷轰顶: 他的长子高澄竟然与自己的宠妃郑大车私通。 由于这段剧情过于狗血,必须把史料原文贴上去: 《北史后妃传》是这样说的:
这里的神武指的就是北齐神武帝高欢,文襄指的高澄。 不得不说汉字实在是博大精深,也不得不感慨史官的文学功底,《北史》成书于唐代,作者是李大师、李延寿父子,记录的是北魏、北齐、北周和隋代的史实,因对史料考察严谨而被后世所推崇,位列《二十四史》之一。 《北史》十分委婉地把高欢长子高澄与其宠妃郑大车私通写为“文襄蒸大车”。 这个“蒸”是什么意思呢?就在《北史》的同一章节就有“解释”,写的是高欢娶了位柔然公主,然后“蒸”了这位公主,生下一子。 这场“伦理惨案”的两个主角:高澄和郑大车,都不是“等闲之辈”。 这位郑大车,出身荥阳郑氏,妥妥的名门望族,其兄长郑严祖、郑述祖都在后来的东魏、北齐为官,这里不得不提一句,郑大车的兄长郑严祖,也曾被人举报与自己已经嫁作人妇的堂姐私通,如此看来,世家大族的所谓门第、所谓礼仪,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吧。 郑大车的第一任丈夫是北魏的广平王元悌,在尔朱荣对洛阳的北魏群臣进行“大清洗”的河阴之变中,元悌成为了刀下之鬼。 待尔朱荣被孝庄帝元子攸暗杀,尔朱氏一族被高欢联络各方势力剿灭,这位郑大车获得了当时已经权倾朝野的高欢的青睐,《北史》里说高欢宠幸郑大车超过了其他妃子。 但大家可千万别“上头”,因为这句话认为高欢对郑大车是真爱,人家《北史》接下来就写了,高欢因为高澄与郑大车私通很愤怒,准备废了高澄的世子位,但是高欢要重新立为世子的人选是他与一位尔朱氏姑娘生的孩子,巧了,这位尔朱氏姑娘很受高欢宠爱,高欢这样的人,你指望他能对感情忠贞不二?所以对这位郑大车更准确的定位应该是:高欢的宠妃,之一。 而这场伦理惨案的另一个主角:高欢的长子高澄,那可就更不得了了。 高澄作为高欢的长子,从小对于政务就有很高的敏感度,十四岁时就能比较沉稳地处理政务。 在河北高家(是真正的河北大族渤海高氏之后)准备投奔高欢的时候,高家最能打高敖曹其实是瞧不上高欢这个“冒牌货”的(高欢也自称自己是渤海高氏之后),是高欢长子高澄以子孙之礼面见高敖曹,高欢集团才获得了高敖曹这位猛人的支持。 以上种种可以看出,高欢之子高澄在政务方面的确是个天才,但高澄的政治启蒙教师是父亲高欢,所以在他的印象中,政治完全就是欺骗的游戏,所谓道德、礼仪不过是一种表演,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为什么要对高澄下这样的结论,因为当初以子孙之礼对待高敖曹的高澄,在高敖曹死后,要对人家高家的媳妇图谋不轨。 高澄对高敖曹家族的态度再次证明了他的价值观:所谓的道德、伦理都是在实力不足时不得不进行的表演,一旦我实力够了,我就可以随意欺负你,侮辱你了。 救场者高欢获悉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长子高澄与宠妃郑大车私通的消息是从三名婢女处得到的,其中一名婢女向高欢举报了此事,另外两名婢女作证。 纵然高欢见惯了“大世面”,听到这样的消息后依旧火冒三丈,他先是打了儿子高澄一百鞭,而后把他软禁起来,不许他见母亲娄氏。 高欢为何要禁止高澄见母亲娄氏呢?因为高欢的正妻娄氏在高欢起家的过程中是出了大力的,甚至可以说没有娄氏就没有高欢的今天。 高欢软件高澄,禁止他与母亲见面,这让高澄和娄氏都很紧张,因为娄氏知道儿子高澄的世子位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而恰巧此时高欢又格外宠幸一位尔朱氏的妃子,这位妃子还给高欢生下了儿子,这个前文提到了,据说此时的高欢已经动了废高澄,立尔朱氏所生的儿子为世子。 情急之下,高澄与娄氏都想到一个人或许可以救他们母子:高欢起家时的好友,如今的朝堂重臣:司马子如。 司马子如,河内温县人,从姓氏和籍贯大家应该已经能够猜到了,司马子如正是建立晋朝的司马家的直系后代。 司马子如继承了司马家好读书的传统,而口才极好,临场反应能力极快,但司马自如又不似一个传统世家子弟以读书入仕为己任,反而喜欢结交豪杰,与刘邦有几分相似。 但司马子如可不是个纨绔子弟,他看人极准,世族出身的司马子如在见到出身贫寒,靠老婆家资供养的高欢后,立刻认定此人日后必成大事,遂主动与其结交,二人一见如故,很快成为了那种可以将家人托付给对方的挚友。 尔朱荣出兵平定各路起义军时,司马子如加入尔朱荣军团,颇得重用,尔朱荣死后,尔朱氏与高欢决裂时,尔朱家因司马子如与高欢早年关系亲密而猜忌他,面对尔朱氏的猜忌,司马子如没有任何犹豫,立马转投了高欢。 转投到高欢帐下后,司马子如依旧得到重要,且很快成为了高欢绝对的核心班底,二人聊天经常从早聊到晚,且高欢的正妻娄氏也与司马子如非常友好。 基于以上种种,政治敏感性极高的高澄在丑事被父亲发现后立刻想到向司马子如求助。 事实证明,高澄找司马子如真是找对人了,司马子如即将以一套神逻辑说服高欢,且把一切都做的恰到好处,让所有人都高兴,来看看司马子如是怎么做的吧。 反转司马子如先是假装不知道此事,还像往常一样来高欢家做客,然后非常随意地问高欢:怎么没见嫂夫人和世子呀? 高欢一向视司马子如为知己,于是也不怕家丑外扬,把长子高澄与自己宠妃郑大车私通的事对司司马子如说了。 纵然高欢从来都是一个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踩在脚底的人,但想必他在把家中丑事告知给司马子如的时候也会觉得丢脸,但司马子如的回答马上就让高欢的这种感觉烟消云散了。 司马子如告诉高欢:这不算啥大事,我儿子司马消难也跟我的小妾私通。 为了防止有人说我造谣,我必须把史书原文给贴上,《北史后妃传》中司马子如是这样对高欢说的:
不得不说司马子如真是个劝人的高手,这几句一出,瞬间把一件令人感动五雷轰顶的事变得稀松平常,不就是儿子跟小妾胡搞嘛,不算个事。 在给高澄与郑大车私通这件事定调为“不算事”后,司马子如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谏高欢: 高澄虽然犯了些错误,但毕竟是您与正妻娄夫人生的嫡长子,当初陛下你穷困的时候是娄夫人一直支持你,帮助你,拿钱给你买马,让你创业,你受伤时连夜给你疗伤,这些事怎么能忘记呢?您与娄夫人生的男孩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呢? 这一套感情牌打完,高欢的大脑应该已经一片空白了,司马子如则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给了一个台阶: 况且这件事您又没亲眼看见,不过是几个婢女举报的,婢女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吗?还是再仔细查查吧。 司马子如此番说服人的方式实在是太精彩了,高欢在这一番说辞下立场应该已经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因为他接下来让司马子如去重新调查这件事。 司马子如已经把观点明牌告诉高欢了,派他去调查会是什么结果高欢已经一清二楚了,他就是要让司马子如给自己一个体面点的交代,这又怎么能难得倒司马子如呢? 司马子如先是找到高澄,装模作样地教训他:男子汉大丈夫,别人诬陷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认了呢? 高澄立刻心领神会,这是让我翻供呀,于是立刻改口称自己与小妈郑大车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是有人栽赃陷害。 高澄这边一翻供,司马子如那边马上重新审问那三名婢女,很快,那两名作证的婢女就在司马子如的运作下改口了,说世子什么也没干,都是那名举报的婢女栽赃,至于那名举报的婢女,那你可就倒霉了,你“栽赃”了世子高澄,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呀,但司马子如很会做人,即便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婢女,司马子如也会给她一个体面自杀的机会,于是,这名“栽赃”高澄的婢女毫无意外地意外上吊自杀了。 于是,一切“真相大白”,司马子如郑重其事地向高欢报告了重新调查的结果:高欢的世子高澄与其宠妃郑大车都是清白的,二者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婢女栽赃陷害,如今这个婢女已经畏罪自杀,该还世子“清白”了。 对于这样的调查结果,高欢非常满意,重赏了司马子如。 洗刷掉“冤屈”的高澄再次成为了高欢和妻子娄氏的好儿子,高澄“沉冤昭雪”后,高欢、娄夫人、高澄这一家子再次团聚,那场面是相当感人,高澄一边走一边向父母行礼,一家三口都被这画面感动的泪流满面。 “误会”解除后,高欢一家设宴款待司马子如,席间,高欢情真意切地对儿子高澄说:儿呀,你要记住,保全了我们家的,是你司马子如叔叔呀。 高欢为什么对司马子如如此感激,就算司马子如这件事办得漂亮,但总不至于到保全高欢一家的地步吧? 司马子如之所以能劝动高欢,是因为他们两个本质上是一样的人,二人都是最高级的利益精算师,但在高澄私通郑大车一事上,高欢竟然因为传统伦理问题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弯,并未得出利益最优解,司马子如则以一套近乎完美的操作告诉了高欢“解题”的关键:妾不算人。 谁是人?再来回顾一下司马子如劝高欢的过程吧:司马子如先以“现身说法”的方式为这件事定调:我儿子司马消难也跟我的小妾私通,这不算个事。 然后又大费周章地帮高欢“回忆”了一下高欢创业之初,其正妻娄夫人对他的支持之大。 说完这些后,司马子如抛出观点:高澄是陛下与正妻娄夫人生的孩子,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怎么能因为一个郑大车就改变这些大事呢? 表面上看,司马子如只是向高欢阐明了妻妾、嫡庶之间的区别,并含蓄地向高欢说明一个道理:妻算人,嫡子算人,至于妾,那不算人,就是一物件。 周礼宗法制的确对于妻妾、嫡庶有着严格的区分,但这绝不是司马子如向高欢表达如此观点的主要原因,因为前文已经提到过了,司马子如虽然出身名门,但他可一点都不迂腐,对于所谓儒家礼法,他的态度其实和高欢是一样的,那玩意得“活学活用”,换句话说就是怎么对我有利我就怎么解释。 司马子如对于妻妾、嫡庶本来是不会有太深的执念的,他的这套价值体系是特指而非泛指,只有在此次事件中,高欢、娄夫人、高澄算人,郑大车不算人;司马子如本人和他嫡子司马消难算人,跟他儿子司马消难私通那个小妾也不算人。 司马子如“苦口婆心”帮助高欢回忆正妻娄夫人对其“创业”的帮助,其真实目的并不是让高欢感念妻子的好,而是向高欢阐明一个事实:他的创业过程娄夫人参与的太多了,他的班子里有太多娄夫人的痕迹了,娄家不只有娄夫人一个人,还有其小舅子娄昭等一众重要人物,更不要说娄夫人与高欢生下的长子高澄,次子高洋等人都一直在被重点培养,某种意义上讲,此时的高欢集团已经无法与娄家彻底切割了。 这才是司马子如要告诉高欢的确定一个人能不能被算作人的标准:娄家权势很大,娄夫人家族又深度参与了高欢集团的“创业过程”,所以娄夫人必须是人,娄夫人生的长子高澄也必须算人;至于那个郑大车,她根本代表不了荥阳郑氏,要不然她也不会被如此轻易地“倒了三手”了,她身上的政治资源聊胜于无,所以她郑大车可以不算人。 所谓妻妾,所谓嫡庶,不过是司马子如找的一个借口罢了,如果娄夫人与郑大车身上的政治资源互换,司马子如绝对是另外一番说辞。 而司马子如之所以敢一上来就去“点醒”高欢,说到底是因为他太了解高欢了,他非常清楚,高欢一定会认同他的这套价值观,还是那句话,高欢与司马子如,说到底是同样的人。 司马子如出身中原世家,高欢则是边疆贫民,但他们都认为道德不过是一种说辞,一种表演,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在现实中,真正遵守道德的人是愚不可及的。 现在要试着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了,高欢与司马子如的观点是否正确。 成王之死公元前672年,楚文王之子熊恽杀兄继位,是为楚成王。 楚国远离中原腹地,历来被中原诸国视为南方蛮夷,在与周昭王交手后,楚人也索性“蛮夷”到底了,从楚武王开始,楚国不但不断兼并周边小诸侯国土地,还试图自己造鼎与周天子平起平坐。 在与周天子和中原诸国反复拉扯数十年后,到楚成王时,楚国似乎变得成熟了,他们不再与周天子和中原诸国一味死磕,而是也懂得了合纵连横。 为了上牌桌,楚成王看起来也开始尊重周天子和中原礼节了。 但是在楚成王变得“彬彬有礼”的另一面是楚国兼并周边国家的速度明显加快了,显然,楚成王这个弑兄上位的狠人,并不是发自内心地认同周天子的那套礼法,变得“文明”不过是他的一种手段,一种麻痹中原诸国和周天子的手段,最终目的是为自己兼并周边国家赢得时间。 楚成王的内心应该对中原诸国的那套伦理道德体系相当不屑一顾,如果有人真的去践行那套理论一定会被楚成王嘲笑愚蠢。 关于伦理道德到底有没有意义这个问题,命运以一种极具讽刺意味的方式给了楚成王答案: 楚成王四十六年(公元前626年),其子商臣发动宫廷政变,率军包围了王宫并逼成王自杀,成王表示只想在临死前再吃一次熊掌。 面对父亲的最后请求,商臣表示:做熊掌太慢,而我,已经等不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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