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鸡窝都埋得只剩下一窄窄道边儿,里面什么境况天知道。 鸡窝上边一点是老劲家低得不能再低的窗台,白雪照样堆得老高,把本来就低的半截玻璃掩了一半儿,里面的电灯有点明儿,他孩子娘的纺车转得比洋车子轱辘都快。满村人都说老劲娶了个好娘们儿,也是他娘的没天理的,叫很多爷们儿明着就骂他个没爹的。 老劲爹死得早,都说娘是精神爹是胆,老劲从小没啥大脾气,没受过大委曲,也说不上憨厚,就是贼命好,要不那俊俏的孩子娘怎么像开了挂,一气给他这个单传三代的操蛋货生了两儿三女。统一思想最难,可全村在这点上认识出奇一致。 娶个好婆娘就算命好了?这问题就是个屁问题,老支书这么说。屁大点的问题,男人的命是自己挣的,过不好赖娘们什么事,娶个七仙女你他娘也还是那放牛的命。关键看自己,革命要从自己开始。 老劲那里都好,也勤快,就是爱赌,按他的话说,如果没有外财,他这辈子加上他儿子的儿子也大出息不了,男人需要有赌性,特别是没钱没势的。这一点上他娘在世时就赞成,赌钱比喝酒好,赌钱还有个来回点,喝酒把老劲爹早早喝没了,邻居老戗光赌不喝,精瘦精瘦走路呼啦啦响,除了偷个鸡摸个狗也没怎么害人。他娘的理儿是真理,老劲因此赌到四十有五还是这个德性。 今天一进门,老劲那两脚上的鞋子都没脱,头朝里歪炕上,拉住盖的蒙住头,屁都没放一个。孩子娘楞是没敢给他脱那双湿得半透张着嘴的老套鞋。到天黑地严严实实不露一丝儿明儿了,叫他吃饭,一窝孩子都趴炕头齐刷刷看着他爹这尊活金刚。 一声咆哮,不出意外。老劲从炕上一蜷就跳下来了,顺势把盖的分毫不差掀过头顶落在炕脚,指着孩子娘一顿好骂,无非是那些粗夯喷粪的话,不说也罢。反正一家妇孺也只当刮了一阵儿茅坑风。 这还不耽误老劲吃饭,仿佛骂完就上了个满分的工,吃饭的力气比生产队牲口都大,吭哧吭哧又吧唧吧唧,除了孩子娘,他们一姓的大小人儿都能吃饱。咸菜就玉黍面糊能顶这好娘们儿一天的饥。要不说好娘们儿还省粮食嘞。 个狗日的老劲好命。这是邻居老戗趴在半截子土夯墙头上说的。如果不是风大,全村得有一半人听到,另外一半是娘们儿。 老戗知道的还有好多。最著名的是下面这个事儿。 老戗说,他娘的好命老劲家连养的鸡也全都是母的,每天光听见自己家公鸡替老劲一家打鸣儿,你说这啥叫个理啊啊!老劲兹要赢了钱,推门进屋二话不说,一抡大袄,抄起舀饭用的半拉铜勺子,倒上腚沟缝儿那么点棉籽油,搁到炕前红红的火镩眼上,不等冒烟,滋一声磕个鸡蛋,到八分熟还溏心儿,一手端着勺子一手拿起包饺子抿子,呼喊着大步直到院中间,一边着吃。吃完回来往方桌一掼,探手往那后面墙窑儿一摸拿出半挂小鞭儿,薅一下二指宽一节,由打炕席上抽个秫秸杆放火眼上引了火,刚迈出北屋门槛儿就点着往天上扔,他那几个孩儿一齐喊声“嗨!”这操蛋货也哈哈吼几声,就算得了。 要说这里面怎么没有他孩子娘的事?他孩子娘只盯着那几只老草鸡,怕它们后面又要下软蛋,只要草鸡还下蛋,别的都不算个事,包括老劲这头公牲口。反正打鸣的事还有老戗家的公鸡管事嘞。 老劲孩子娘从不骂娘,骂娘不是他娘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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