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伤食处理,尽管还没有人明确提出过,但我自己能想到,对于本号“两极分化”的手法建议,应该是很多的读者所不能理解的。因为这和书本上所提供的伤食/吐泻对应方剂完全不同。 两极之一,比如《徐文兵脑炎案》,我判断初起的主因是劳倦伤食,但建议的手法却是先以麻黄剂开表,再转用消食导滞通腑;又比如《并非是用错大黄》一案中,我认为病人在持续战栗仍未得吐之前,可用麻黄剂开表; 两极之二,比如《现实版的热深厥深》,初起即用大承气汤加味;又比如《并非是用错大黄》一案的后半段,病人得吐→高热→热退之后,尚有低热与胃气上逆,我又令其通腑。 不理解是很正常的,因为就连我一朋友他也没法理解… 直到最近… 他说前些日子有一天他忽然感觉闷乱难受不已,找了个不打扰家人的角落,使劲让自己呕吐出来。随着稍得吐出,难受才缓解下来。并随即给自己煮了个“不换金正气散”,这才明显好转起来。 紧接着他碰到一位病人,先是上吐下泻不止,去了医院后,医生给开了止泻药。病人服用后确实立即止泻了,但是腹痛难忍,前去找他开药。他按照自己的经历,便也开了“不换金正气散”。没想到病人服用后,腹痛更严重了。他马上转用了承气汤加味,一剂即得通腑而愈。 于是来找我分享了这两个一前一后的治验。 当然我也明白他若不是已看出这两者的截然不同,似有所悟,只是尚未切实,也就不会来找我说。 我说你这闷乱是上焦仍未开,气机未外达,吐法即宣法。得吐意味着上焦得开,但还未开得彻底。因而紧接着服用的正气散,相当于助力气机持续辛开。 而那位病人已经大门敞开很久了,只是罪魁祸首尚未被人体完全清扫出去,还滞留于肠道之间。西药雪上加霜,减缓了肠道蠕动,导致实邪阻滞,不通则痛。 此时寒热燥湿是其次的,首先是要确保用药能取得通下。也就是本号某段时间强调的,不要混淆寒热与升降。即便是偏寒湿,你也不要指望仅靠燥药就能通腑。往往是不但不能通腑,还会因其燥性更加重了本来就因气阻气化不利而同时存在的津伤。所以病人痛得更严重也是必然的。 邪势已入腑,不致力于通腑,只用辛燥行气药,这在古人医案里也是颇多的。 不过我这朋友转弯转得相当快,当即转用承气,一剂即效收工。 所以我说什么来着,该通腑的时候,你也得要有胆识魄力用通腑药。即便护正狂人如李东垣,也分下上。虽表现为上焦症状,但若实际病势已在下焦,则仍要通腑,可参《李东垣变态级别的周全》一篇。更何况是症状与病势已皆在下,而全无在上者。 之所以理解不了“两极分化”的治法,是因为如今人们已没有“出路”的概念了。殊不知,正气散家族的老大“藿香正气散”,作为吐/泻证对应的主要方剂之一,其最初其实是为了“出去”的。 这几天有新读者说我是不是专门搞“降”的,估计是最近连写几篇“主以降行”文章的关系吧。 但我从来都是纵横两条线并走的。 眼下的主线是以行经通络(横向)为主要手段的李东垣,因而我以纵向或降行作为另一条线。而以前主写王孟英时,由于尚未对经络有明确概念,因而另一条线实际上可以统称为“辛开”。 比如《同样辛开药,到底是用来解表,还是领邪出卫?》、《在“X闭”证中,是先解决X,还是先开闭?》、《用姜桂领热邪出表,既要拿得起,也要放得下》、《湿温病篇第14条》… 又比如《为什么暑天会用辛香温燥药?》。 确实如清代诸多温病学家所言,人们往往错用了藿香正气散,以为是用来解暑的。实际上此药辛温燥热,若真是暑热,误用必然火上浇油。当然如今更多是在外感中,风热证却错用藿香正气,导致呈现出上焦火势。 但此方的最初,古人根本没有提到过一个“暑”字。主要或是1体表经络受寒之后的头痛恶寒,或是2胃肠紊乱,或是3山岚瘴疟。 从1来看,此方力能达表,但为何又适用于2、3呢? 那是因为无论是饮食浊邪还是呼吸而入的浊邪(口鼻而入),在导致一身气机闭塞极为严重之时,仍必须走表才能开闭! 我问我那朋友,说你在得吐之前,应该已经难受到感觉呼吸不畅憋闷不已了吧?他说是的。 古人处理这样的闭证,首选走表,所以用藿香正气散。 我又问他,倘若你当时闭塞得更重一些,是不是感觉藿香白芷等都太弱了,非麻黄不足以开闭呢?他说是的。 《局方》一书中,紧接着“藿香正气散”的,就是“三拗汤”,也就是《金匮要略》中的“还魂汤”,后来被葛洪收入在《肘后备急方》里。 倘若不具备一定的相关阅历,应该是连此汤所处的门类名称也都理解不了的: “救卒死客忤死还魂汤主之方”、“救卒客忤死方”。 对于“救卒客忤死”,葛洪如此细说道:“客忤者,中恶之类也,多于道门门外得之,令人心腹绞痛胀满,气冲心胸,不即治,亦杀人,救之方”。 而对于“还魂汤”的主治,仲景写道:“主卒忤鬼击飞尸,诸奄忽气绝无复觉,或已无脉,口噤拗不开,去齿下汤”。 在这两本书里,三拗汤不叫三拗汤,而叫还魂散;不是用来治伤寒表证的,还是用来紧急开闭的。气机阻于里,难以外达,外已无气流通。随时死亡,此为凶险至极的急闭证。此汤能开闭,恢复气机出入,使人得以“生还”,因而被称为“还魂”汤。 照这样看来,“无论有没有表证仍从表走”的手法,其实至少在仲景时期,古人已经运用得很溜了。(话说《伤寒论》里有诸多非表证而用表药的方子,回头再写了~) 于是我又问了朋友一个问题,是不是已经都能从感性/体悟上理解到,我那个使用麻黄剂的建议了?他说是的。 但反过来往另一个方向来看,若是应该使用通腑时,却用了正气散或还魂汤,那也还是错误的。 无论是李东垣的《变态级别的周全》还是《借吴又可》篇,古人都强调过,腑气闭塞,气机难以顺降,也会出现肺胃之气升逆。这时若看到中上二焦症状,而用药局限于中上二焦,就解决不了问题,更会加重症状,甚至导致变证坏证。 至于症状已经都在下焦了,但看起来不是典型的腑实...就比如那位用西药得以止泻的病人,他在止泻之前,是不是就不是腑实了?当然还是腑实,否则也就不会因服用止泻药而腹痛了。 之前在《四条出路解决腹泻》一篇中就提到过,腑实也会导致腹泻,必须得燥屎通下才能解决问题。 该走表的时候必须走表,即便不是个表证;该通腑的时候必须通腑,即便不像是腑实。 或许已经能理解这种“两极分化”的手法了。 但可能还会留有疑问:为什么必须走表的时候,不能用下?又如何判断何时该走表,何时该走下? 对于前一个问题,从《喻嘉言只有一次机会的博弈》到《出得去,回得来,复得正【大黄篇】》,期间我都有进行过探索。 目前阶段的结论是,必须走表时若试图走下,就相当于升级版的表证误下。或是根本出不去而加重内部结滞(如结胸证,如那些合力通便篇的前医们),或是能从下出去但升降出入却难以复正(如葛根芩连汤证,如刘河间张元素的PK),更严重的则是彻底闭塞于里,升降出入止息。 对于后一个问题,古人只说了:在上者从上治,在下者从下治。可就是如何判断真正的上下之势呢?其中性命攸关的主要在于:如何判断当下必须打开体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还没法提供解答,暂时更多是基于临场的感受来判断的。而实际临场时,我都会选择先开表,且一般不用内服药物法。也就是说,开头提到的那三位,《徐文兵脑炎案》、《并非是用错大黄》、《现实版的热深厥深》,如果我在他们身边的话,初起的走表,都会首选外治法,而后如有需要再转用药物解决三焦兼顾达表。 不过这两个问题,今后终究是要彻底解开的。 因为这其中牵涉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我暂称其为人体的大门与小门。人体整体出入之门为大门;肠道出口为小门。有时,看起来只是小门闭塞,实际上是大门也已闭塞。因而,若是仅仅试图打开小门,则往往开不了大门,甚至连小门本身也无法成功打开。只有在大门敞开,至少闭塞不严实的前提下,才能通过仅开小门来解决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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