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叶嘉莹,与前人同行
韩松落 以叶嘉莹为主角的纪录片《掬水月在手》,用了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讲述叶嘉莹一生的故事。 诗人欧阳江河,在谈到叶嘉莹的时候,说她生命中有一个重要的转化,就是把古人转化为自己的生命,用这种方式,她获得了丰厚的精神资源,也把自己从二十世纪的动荡中救了出来,从个人的命运起伏中救了出来。 《掬水月在手》用别致的视听设计,很自然、恬淡地呈现了这个观念。它用了一个很特别的结构。整部片子,用叶嘉莹位于北京西城察院胡同的祖宅概念,分为七个段落,分别是序曲、大门、脉房、内院、庭院、西厢房,和一个无题段。在不同的院落部分,讲述不同的人和事,援引不同的诗人诗句,而杜甫的《秋兴》八首,则作为一个隐蔽的线索,反复出现在这个过程中。为什么用庭院来结构整部片子呢?因为庭院也可以隐喻人的精神结构,而且叶嘉莹也说过:“这所庭院不仅培养了我终生热爱古典诗词的兴趣,也引领我走上了终生从事古典诗词教学的途径。面对这所庭院从地面上消失的命运,我当然免不了有一种沉重的惋惜之情,我所惋惜的是当年所蕴含的一种中国诗词中的美好的意境。” 更有意思的是,在整部片子里,有大量空镜,在这部惜字如金的纪录片里,陈传兴却把镜头对准荷花、松树、秋林、雪野、陵墓、壁画,而且停留很久,足以让我们听到风声、雨滴的声音,以及风吹过被雪覆盖的野草的声音。这些声音画面,又和叶嘉莹以及艺术家的吟诵交融在一起,互相诠释,也互相投影。因为,这些事物,是古代诗词的书写对象,也是古代诗人的精神投射对象。荷花不只是荷花,落红不只是落红,风不只是风,雨也不只是雨。古代人,是把天地当做投影仪,把自己投射在上面的。与那些古代“幽灵”同行,就要和这些风云草木同行。 《掬水月在手》的配乐,也和这种精神气质应和。担任配乐的,是日本音乐家佐藤聪明,他尤其擅长以简约、朴素的方式,构筑一个古朴、深邃的世界。音乐在场,但却不扰人心神,有存在感,但却异常低调。 所有这一切,都在低调地解释叶嘉莹的精神资源的来源,也在烘托和勾勒她和她身后那个世界的气质、姿态和形状。 叶嘉莹之所以能够获得“放心,安心,从容,自足”的生活,是因为她从古诗词,从前人那里,得到了充足的精神资源。这些精神资源,让她在经历那些磨难的时候,有了依傍,配合了这些经历,又转化成属于她的精神资源。她不是一个人,她和杜甫、李商隐、陶渊明,和所有的中国众神同行。这是莫大的幸福,到了人生的某个阶段,你就会明白,我们必须从前人那里,获得精神资源,让他们灵魂附体,去获得智慧,获得佑护。 戴锦华谈叶嘉莹的时候,曾经说,我们已经到了“临渊回望”的阶段了,因为眼前没有既定的道路给我们选择,我们必须要“在历史当中重新发现资源,发现未来可能性的问题”。是啊,此时此刻,我们必须要在精神的原乡里,找到新的资源,找到可以支撑我们走到未来的线索。 所以,《掬水月在手》用了旧时庭院作为结构,不断回顾过往,也在结尾的地方,讲述了那所庭院被拆除带来的失落感。甚至,让叶嘉莹往更深处追溯,追溯到了她在草原上的家乡。 你不是一个人,也不能一个人活着。你必须和历史的幽灵活在一起,和诗人、烈士和小丑活在一起,和山川风月活在一起,让他们在你的血液里再活一次,直到你自己,也成为后人的依傍,后人生命中的幽灵,在他们的血液里,再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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