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整电脑,一边海阔天空地聊,熟人突然感叹:你这个年代出生的女生,好多连电脑都没摸过吧,你竟然懂电脑。 我不仅会电脑,还会挑牛栏粪呢。没有逻辑,突然就蹦出这么一句来,一下把我拽回到了从前。 是个周六的下午,放学了,我和姐姐从三都中学走路回到家,就去挑牛栏粪。 挑牛栏粪是农家儿女周末时、农忙时经常做的事,就是把牛栏里稀巴烂臭哄哄的草泥巴,一担一担地挑到田里去。 村里的牛栏都在村头,靠着池塘边和樟树底下那,一间挨着一间,中间还有三个原生态的茅房,曾记得爷爷在夏天的夜晚上厕所,会带一大把燃着的稻草,扔在茅房里驱蚊虫。 牛栏不大,但比茅房大些,里面分了两间,中间是用木栅栏隔开来的,靠门口的给牛住,靠里头的给猪住。 其实按“功劳”应该叫猪栏才对,因为无论按住的时间,还是按肥料的产出量,都数猪的功劳大。 你想想猪总是吃了睡,睡了吃,一天24小时吃喝拉撒都在窝里头,猪尿猪粪被它们自个拱得稀巴烂,那可是农家田最好的肥料。 牛白天是要去外面干活的,干完活就在外面吃草,吃饱了一般是就地解决掉输出的事,晚上回来睡睡觉而已,所以牛睡的地方比猪睡的地方干净多了。 那猪们也不能成天睡在臭哄哄的水上世界,毕竟环境太差不利于它们长肉,若长得不够壮,我们的学费也会没指望。 所以,为了让猪们歇得舒服些,农村娃要多做一件事:帮猪们打理宿舍,土话叫“贴牛栏”,基本上是每天傍晚操作一次。 多数是周末时,母亲带我们铲一些路边的草垛,晒干后再一担一担挑回去做“贴牛栏”的材料,所以从前的路边都是干干净净的,因为一长出草就给我们铲光了。 到冬天路边没草了,就用另外的“贴牛栏”的材料,那时会在地里种红花,母亲就去田里铲出一条条沟,可能红花田不需要太多水,母亲做的是出水沟吧,同时也生成了一个个方块形的大泥巴,我们叫土坯。 土坯晒干后,只要有空我们就去挑回家,叠在避雨的墙边,叠好高,一担一担挑。 这个工作一天两天干不完,可以持续好长一段时间,挑得肩膀红肿生痛,叠老高的时候如果手艺不好,有可能“轰隆”一声倒塌掉了,又得重新来。 晒干了的土坯,吸水性蛮好,必须砸碎了再填下去,要用一个冬天呢,省着点用。 我们从墙边搬几个丢在牛栏里,用的那个叫什么的,就是一根棍子上面穿了一个木头做的东西,就称作“木斧头”吧,用“木斧头”使劲地砸土坯,砸碎后铲到猪栏里去。 那活不好干,泥巴灰充满了整个牛栏,喘不过气时,就跑到外面去吸吸干净的空气,再回来继续干。现在想想那时真是蠢,家里明明有纱布口罩,是父亲从单位节省下来的,我们却不知道用,吃过多少泥巴灰呀。 每天往牛栏里面填草垛填土坯,猪栏越来越高了,快高过牛栏水平线的时候,我们就有得力气活干了。可不,周六放学了,我就和姐姐跟着母亲挑牛栏粪去田里。 三个人干,那就是一个接力的过程,姐姐从牛栏里挖出一担牛栏粪,挑出了牛栏,送到池塘边,我在中途接上,沿着池塘边的小路上了大路,再走一小段,母亲接过去了,转个弯走田埂,挑到田里去。 当然,接力只适用于近处的田,那个周六的下午,我们要把牛栏粪运到“下冈里”,离家远。 得走另外一个流程,先打赤脚走进牛栏,太脏啦,哈哈,有这经历的应该不止姐姐和我,先起一身鸡皮疙瘩吧。 容不得你娇气,把粪土挖成一担,挑出去倒在板车上。板车装满了,一个人在前头拉,两个人在后面推,三个人“簇拥”着板车沿着“大路上”(一条小路的名,现已铺满荒草)往东边走,经过普田庵(去年修建好了,还捐了款),再走个一百多米就到了“下冈里”,全长大概一里多路吧。 板车不能直接到田里,窄窄的田埂怎么能行驶板车呢。得先把牛栏粪往大路边上倒,倒完了又回家去拖,估摸着够了,再采用前面的接力流程,一担一担运到田里去。 赤着脚走柔软的田埂,比硬邦邦的“大路上”可舒服多了,但也得小心,否则一个趔趄,不是掉进沟里,就是掉到别家田里去了。 挑完了,还得来一番细加工,打着赤脚,光着两手,要去分解每一小堆牛栏粪,然后用手抓起来,来个天女散花,换成的可是累累的稻谷。 从前极少买肥料,田里的好收成基本上是靠牛栏粪来撑腰,那时累并快乐着,米饭吃起来也格外香呢。 如今也没谁去挑牛栏粪,我甚至没去注意,那些矮矮房子的猪栏和牛栏,是不是跟从前住过的老屋一样,随着新农村改造夷为了水泥地,惟见“大路上”的青草野蛮生长,上回从老村出来都差点看不见路。 岁月唯一不变的就是改变。挑着牛栏粪的岁月,划过了多少人的青春。 坐在电脑边,我常常从监控里看母亲,夜晚,母亲喜欢半躺在床上,开着最大的声音刷短视频,吵不到我们,我们不在身边,吵不到父亲,父亲已远去。 从前挑牛栏粪时,母亲总是走得更快,挑得更重,走了更长的路段。如今在监控里看着母亲寂寞中的不寂寞,我仿佛得到些不安中的心安。 感恩父母吃尽苦头把我们养大,供我多识得几个字,让我在浮躁时,焦虑时,艰难时,仍留有一席之地热切地爱着这个轰轰烈烈的世界,还得了些闲云野鹤般的自在。 你有没有怀念起挑牛栏粪的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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