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般的诗风中,初盛唐人革除齐梁以来绮靡之风,崇尚汉魏成为主流,陶渊明也属于这个主流之中。陶诗多散直之句,唐诗在革除齐梁偶俪、化骈为散的过程,唐人不仅取法汉魏,也接受了陶渊明的影响。由此来看,陶诗已经对唐诗产生比较普遍的影响,宋人学陶是受唐人学陶的影响的,是唐人学陶的继续。但是唐宋两代学陶的风气与方法,的确有很大的不同。这也可能是体现唐人与宋人,唐诗与宋诗的不同气质。总观唐人学陶,仍沿南北朝人陶渊明为隐逸之宗的基本印象,以饮酒、田园隐逸为主。唐人如孟浩然的“闲逸”、李白的“纵放”、元结的“漫浪”等表现方式中,与他们理解的陶渊明高逸闲放都有所呼应。总之,在唐人心目中,尤其是初盛唐诗人的心目中,陶渊明是一个浪漫的、出世性格的诗人。他们接受陶诗的内容,也以田园与饮酒为主。陶渊明是他们喜欢谈论的人物,是魏晋风流的一派,但并没有把他放在特高的位置。
中唐时代一些诗人,开始关注陶渊明的全面性的思想价值,包含凝结了伦理的“忠义”与追求自我超越的“道”两方面。其中白居易以比较夸张的方式提倡陶渊明的任真态度和简易风格,其《效陶潜体诗十六首》,就是以学陶的形式演绎其遗落荣利,简率任真的态度。但白居易深感陶渊明其人其诗的“不可及”,“先生去已久,纸墨有遗文。篇篇劝我饮,此外无所云。我从老大来,窃慕其为人。其他不可及,且效醉昏昏”。白居易学习陶渊明的出发点是带有功利性,即通过仿效陶的思想境界与生活方式,来调和现实的矛盾,消解心灵的痛苦。所以他的学陶,一方面是流于抽象的概念,另一方面又依赖于物质的形式,即田园与饮酒。这就是《效陶潜体诗十六首》的主要内容。在艺术的表现上,这种流于外表的学陶,使其离陶诗的平淡中包含深邃的境界很远。相对来说,柳宗元的一些田园作品,写出真正的田家生活及其情感、矛盾,达到了接近陶诗的平淡邃美的意境。宋人苏、黄对白居易学陶评价都不高。但苏、黄之学陶,尤其是苏轼的学陶,还是受到白居易的较大影响的。他们反思白氏学陶之得失,而确立自己学陶的方法。所以,白诗学陶,当然是宋诗学陶的一个直接的起点。后人以“白苏”并提,也包括了两家的诗风都受到陶渊明影响的事实。
晚唐诗歌风骨衰弱,但陶诗的影响似乎更大了。宋人蔡宽夫发现这一现象,其论云:“渊明诗,唐人绝无知其奥者,惟韦苏州、白乐天,尝有效其体之作。而乐天去之亦自远甚。大和后,风格顿衰,不特不知渊明而已。然薛能、郑谷乃皆自言师渊明。能诗云:'李白终无敌,陶公固不刊。’谷诗云:'爱日满阶看古集,只应陶集是吾师。’”从这种情况来看,在整个唐代,陶诗的影响、地位是在逐渐提高的。
唐代诗人对陶渊明的接受,与唐诗的主情的倾向是一致的,是作为一种高逸、放浪形骸的诗人形象被接受的。其主要的符号是田园隐逸与饮酒。即使像白居易这样试图在生活与艺术两方面都自觉地学习陶渊明的诗人,从其《效陶潜体诗十六首》可见,其所模仿还是一种表面的生活态度,其中饮酒与田园仍是主要的依赖。白居易对陶渊明的“形影神”的生命思想有所呼应,但属于浅表层次的,受佛教净土信仰、兜率天信仰影响极深的白居易,对生命仍有某种非理性的迷思。他并没有达到陶渊明思想的深度,或者说两人的生命境界相差很大。白居易在人生失意之时,号称放弃荣利但却依赖于物质,他仍是用唐人一直理解的耽酒、疏慵、纵放,来再造一种他自己认为近似陶渊明的形象。《效陶潜体诗十六首》尤其突出饮酒,几乎“篇篇有酒”(萧统引时人评陶诗语),在白居易看来,他与陶渊明最大的共鸣就是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