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可见,在人的一生中不生病好像是不可避免的。 在我的印象里,大多数人在身体刚不舒服的时候是绝不吃药的,有的真的扛过去了,自然是喜事一桩,有的扛不过去,就只得到药店根据经验买药或者去医院,一通检查后拿到大夫开的一盒或者几盒的药来。 在有女儿之前,我们一家人身体都很健康,偶尔有感冒,一片感康病就好了。我从没觉得吃药是个事儿。 不知是不是与女儿的早产有关,女儿总是扁桃体发炎,总得吃药。 颗粒状的药,按理来说用水一冲好吃,可是女儿很抗拒,每次她吃药,我都是先商量着,“宝贝,咱吃药,吃完药就好了。”我极尽耐心地哄着。女儿摇头,看我拿着药,就往床上缩,大一点儿就往别的屋跑。 可是,每次结局都一样:被我抱在怀里,两条腿压着,一只手拿着小勺,另一只手捏开嘴灌,孩子打着挺,小脑袋拨浪鼓一样摇,吃完药,弄得我一身汗。 孩子每次都哭得撕心裂肺,我把她抱在怀里东屋走到西屋,南屋走到北屋,给她吃糖吃水果,敲盆敲窗户,唱歌讲故事……用一切手段转移她的注意力,她的哭声止住了,一场战役也就结束了。 孩子渐渐长大,身体越来越好,可是我的姥爷一天天变老,有一天早上起来,舌头僵硬流口水,中风了。 从此姥爷见天吃药。一辈子好强的他,拒绝别人的服侍,自己倒水吃药。 桌上的水杯随着他的手的抖动,水面也开始轻微晃动,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波纹。水珠偶尔溅出,滴落在桌面上。 他的手有些哆嗦,手指不自主地抖动着。他努力稳住手,但似乎越用力,手抖得越厉害。我们小辈看见就要帮他,可是,每次他都拒绝,于是每次吃药,都有药粒掉在地上,每天,他都在他吃药的桌子下弯身子找药,我们说别找了,找到了也不干净不能吃了,他也不听,找到了用手擦一擦就吃了,有的即使用笤帚扫也找不到,那就只好再从药瓶里倒出一粒来,那一粒掉落的药说不上哪一天终于在笤帚的三催四请中现出身来,灰头土脸的自觉无脸见人心甘情愿地进了垃圾堆。 前两年,大舅妈血糖高。每次给她买回药,她都要拿着放大镜看,然后打开药盒,她会啧啧有声:啧啧啧,你看看,人奸地薄货抽条,真不叫个玩意,这药片儿小的像芝麻粒似的……我虽然笑她的夸张,但眼见着那药片真是越来越小。 去年我生病,吃了一阵子药。片剂、汤剂、针剂齐上阵。看病的医生都很有经验,用药也很严谨,每次去医院回来都是两大袋药,一天吃一次的,两次、三次的,用药时间也有要求,饭前吃的,饭后吃的;用药顺序也有讲究,这个需先吃,那个需20分钟后吃,那个那个……别的不说,单是维生素从A到E一个不缺,药的颜色也齐备: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腹中舞?倘使那时剖开我的肚子,一定是色彩斑斓的杂货铺子,我直怀疑大夫要在我的身体里开一家不用上税的大染房。 这么多的药吃下去的一个好处是省了饭,你想啊,十几种药,每隔20分钟吃一味,直直从早饭过后吃到午饭时间,药还没有吃完。 每天早晨,我面对着那些小小的药片,它们三一颗俩一伙静静地躺在一张白纸上,如同一颗颗彩色的星辰,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将它们吞下。酸甜苦辣的味道在嘴里迅速蔓延,仿佛一条条冰冷的蛇,在我的舌头上蜿蜒而行,穿透喉咙,直达心底。那一刻,我感到自己仿佛被囚禁在一个无尽的深渊中,每一步都如此艰难。我知道这是为了健康,但为何每一步都要承受这样的痛苦?这苦涩不仅是一种味觉的折磨,更是一种灵魂的煎熬,让我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奈。 我这五十多岁的人,实在不敢像小孩子一样哭着闹着说药难吃,但确实有一味药太难吃了,吃别的药顶多多喝水喝到涨肚,吃这味药真的是要哭出来。 我吃这药的时候就想起我的婆婆,她92岁临终前吃的就是这味药——果味钾,学名枸橼酸钾颗粒,那时我看了一下药品说明书,从苹果身上提取出来的,按理说不难吃啊!婆婆那时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但是每次吃这个药的时候,她躺在床上,虚弱地晃动着头,当我们把小勺放到她嘴唇的时候, 她撅起嘴噗噗噗地吹着,一小勺的药能吃进半勺就不错了。 我们一边说着老妈真调皮,一边问这药有那么难吃吗,却谁也没有尝一尝。 我苦着一张脸对着这药,全身心地抗拒,我还忘不了昨天,我一咬牙把它咽进去,然后第一时间冲到卫生间又全都吐出来。 妹妹们把果味钾灌到空胶囊里,一小袋颗粒需要24个胶囊,胶囊刺激得我胃疼,又加了一样胃乐新来缓解疼痛。 先生在一旁劝着我水溶后就喝,我摇头,他拿起一袋果味钾,用水冲好后一饮而尽,妹妹们在旁边鼓掌喝彩,我无可奈何,只有就范。 去年,我不知道听了多少段德云社的相声,听了多少脱口秀,听了多少段歌曲……那都是家人找到的,他们说这能让我保持好心情,好心情就是药。 七大姑请来了释迦牟尼,说我佛慈悲,渡一切可度之人;三舅带来了耶稣,说介石美玲学良都是高寿;八大姨的穆罕默德也来了…… 我俨然成了家里的太阳,一家人都成了恒星。 生病和吃药,让我深刻体会到时间的流逝和生命的无常。每一天的药物,都是一次对时间的标记,提醒我们珍惜眼前的每一刻。病痛中,我感受到时间的缓慢,但也正是这种缓慢,让我有机会停下来,思考生活的意义。吃药的过程,让我学会在时间的洪流中保持从容,把握每一个瞬间,学会了如何更好地照顾自己,如何在困境中找到出路。 记得小时候我发烧,妈妈把一个圆圆的、大大的白色药片放在我手心儿,又给我倒一杯热水,让我服用。可我把药片放到嘴里后,一杯水都喝完了,药片还卡在嗓子眼儿,特别苦,后来,我干脆把药片吐出来。 妈妈见状,拿来一只碗,用筷子把药片撵成面面儿,倒入热水,又抓上一把红糖,用筷子搅拌几下儿,然后递给我。我接过来,一扬脖儿,咕咚咕咚几口,就把药喝了。 四十二岁以前,我只是力气小,偶尔感冒,没吃过几次药。但是从四十三岁开始,我在一年的时间里,频繁去医院,吃药成了家常便饭。 上高中期间,冬天坐在教室里,我总觉得左腿膝盖冻得慌。那时候还以为是教室的墙漏风。因为除了冷,左腿膝盖没其它感觉。 2012年9月,县文化局给各乡镇配发了一批书,每个行政村两箱。我租了一辆福田汽车,把书拉回来。打算当天分发给全镇36个行政村,所以就把书卸在了我办公室外的空地上。我打电话通知各村的村支书,让他们派人来取书,但是到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还有九个村没来取书。 我就着手往办公室里搬书。一箱书有四五十斤重,搬第一箱第二箱的时候,就觉得很吃力,搬到第三箱的时候,左腿膝盖特别疼,痛得我赶紧把那箱书放下。民政所的同事业务多,有两位男同事从办公室走出来,正要开车回家,看到我呲牙咧嘴的模样,就帮我把书搬到我办公室。 第二天我到单位后,跟领导请完假,就去了镇上医院。 于是,我开始服药。可五百多元的药吃完,我的腿疼也没有起色。 我又去了县中医院,中医院的大夫让我拍了片子,说我膝盖疼是因为损伤,我想想有道理。我11岁刚学骑自行车的时候,就从马路上摔到一丈多深的沟里;初三毕业后返校,只顾跟同学打招呼,没注意看路,连人带自行车掉进了学校门口的排水沟里;参加工作几年后,上班途中被同村村民的自行车撞到玻璃碴上,裤子坏了一个大洞,左腿膝盖也蹭破了皮,还出血了。 于是,大夫给开了一大推中成药,继续吃。 那些药有胶囊有药丸,胶囊还好说,喝水就能咽下去,可直径差不多两厘米的大药丸吃起来就费劲了。 我把大药丸掰开,分成十多份,再把它们搓成小圆球,分几次放到嘴里,用水送下去。那也不是很顺利,往往需要两杯水,才把一颗药丸服进去。喝得我肚子撑得慌。 待那些药服用结束,我的腿疼还是不见好。我一生气,就听之任之,也不治了。丈夫知道我腿疼,也不用我去地里帮他干活了。 2015年的一天,我在网上查阅资料,偶然发现北京武警总队医院的广告,里面有关于腿疼治疗的内容。我抱着有病乱投医的态度,打算去看看。 可我是路盲,去秦皇岛这样的小城市都转向,去北京那样的大都市,还不丢了啊。我只好求助上技校的儿子。 儿子倒是很爽快,跟老师请了假,带我去了武警总队医院。 儿子提前在网上订了酒店,并预约了大夫。我们到北京的第二天,大夫就给我做了检查。大夫说我腿疼是因为免疫力低下,让我每天针灸、红外线照射,持续三天后,给我开了两个月的中药,他们医院给熬好了。说需要在冰箱里保存。 我告诉在家的丈夫买个冰箱,儿子买了一个行李箱,装上那些熬好并分装在一个个塑料袋里的中药药液,带着我踏上了返程的路。 两个月后,冰箱里的中药喝完了,腿疼还是依旧。
这个世界病了,吃药的却是我。 吃药能治病不假,但药到病除却不一定真。所谓病急乱投医,医急乱开药。 记得三四岁的时候,无论家里谁肚子不舒服,不管三七二十一,诊所是不会去的,首先想到的就是吃药。吃什么药呢?这药也不稀奇,家家都有,孩子们都当糖吃,一点感受不到病痛,反而觉得很开心。 孩子哪里会知道,“宝塔糖”就是打虫药,专打蛔虫。有病当药吃,没病当零食吃,真叫人嘴馋。好几回五脏庙闹腾得欢,家里又实在没东西可解馋,就悄悄搬凳子垫脚,然后踮起脚尖,伸手去摸放在橱子上被母亲藏起的“宝塔糖”,也不敢多拿,只是微微掰下一小截,再迅速复原,找一个没人的角落,把糖捏成粉,像吃绵糖一样,用拇指蘸着吃,完事儿还一个劲吮指头,那叫一个回味无穷。若没发现的话,每隔十来天就偷吃一次。反之,就瞬间变脸,戏精上身,捂着肚子假装说疼。 一次两次还行,久了,便成了母亲陪着我演戏,不仅不责怪,反而把放糖的位置悄悄挪到我容易得手的地方。 偶然有一次,不知是何缘由,咳嗽连着七八天,我的吃药经验又丰富了,从“宝塔糖”变成了止咳糖浆,一样是糖,甜丝丝的,真让人伤心。好吃归好吃,可病情一点不见好,反而加剧了不少,从咳血到高烧反复不退,母亲赶紧把我抱到医院,晕晕乎乎中,我嘴里依然念着: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在我的记忆里,那天母亲被医生训哭了,医生听我满嘴胡言乱语,斥责家长不负责,拖这么久才送来,还拼命灌糖,就是正常人,也吃出个好歹来。母亲一边哭,一边道歉。其实,医生哪里知道,母亲早就想送我来,是自己贪吃,以为借着生病的由头,就可以每天心安理得地吃到可口的糖浆。更不晓得,乱吃药会差点要了我这条小命。 自此以后,只要家人生病超过三天没有痊愈,母亲就一定会拖着上医院。当然,“宝塔糖”和止咳糖浆,也一并打入了“冷宫”。 有个奇怪的现象,从小到大,我好像从来不惧怕吃药,无论中药还是西药,因为在我眼里,它们的存在和水没有任何区别,只要我吞咽的速度够快,就绝对察觉不到苦涩。可母亲却不一样,她怕苦,怕孩子苦,怕生活苦,更怕吃药苦。 如果不往碗里加几勺糖,她根本就喝不下去。就算加糖,也要经过几轮心理挣扎,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吃完。但不照医嘱服药的副作用太过明显,指甲发黑,手掌脚掌皮肤开裂,一天下来毫无食欲,有时刚喝不久,又全部反胃给吐了…… 我时常会想,吃药究竟是一个修复的过程,还是一个破坏的过程,可是不管怎样,药还得吃,命还得续,日子还得过。 因为有过与医疗接触的工作经历,二十五岁过后,我开始极度排斥吃药,平时更不会主动买药囤药,能通过喝水或运动解决病痛的,坚决不上诊所。我亲眼见到过无良药师给患者开过期甚至毫不相干的药,在这类人眼里,只要吃不死人,就不存在任何问题。吃药,也许只是家常便饭,消化完了,也随屎屁尿东流而去,压根不会有人在意。 吃药,如我看来,就像是往地图上安钉子,虽然不会掉,但每一枚都已将身体洞穿,留下深深的伤痕,抹之不去。 鲁迅先生弃医从文,不禁感叹就算肉体治愈了又如何?麻木不仁的劣根依旧根深蒂固。必须要下猛药,才能拯救。 吃药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否则乱吃、滥吃,一定会被药物反噬,当药转化为毒,一切都晚了。 如果真有什么灵丹妙药,我愿意以身试法,为世界做贡献,替所有不幸的人扛下一切,治愈任何创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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