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六君子杀头现场：历史的血腥与凶残

今天，老冯透过清代档案和史料，带你穿越时空，回到1898年的北京菜市口，回到戊戌六君子被杀头的现场，感受一下，历史的血腥和悲壮。

 

1898年9月21日至25日，在慈禧太后的密令下，戊戌六君子在北京，先后被捕。

 

他们被捕的原因，虽然都和戊戌变法有关，但是，具体则各不相同。

 

杨锐（四川绵竹人）：他是维新变法的骨干，并因此被捕。

杨锐

 

林旭（福建福州人）：理由同杨锐。

林旭

 

刘光第（四川富顺人）：理由同杨锐。不过，刘光第是自首的。刘光第自首的原因是坚信自己无罪，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杀。

刘光第

 

康广仁（广东南海人）：被捕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是康有为的弟弟。康有为跑得快，慈禧没逮住康有为，所以，捕杀康有为的弟弟泄愤。

康广仁

 

谭嗣同（湖南浏阳人）：戊戌变法的核心人物，游说袁世凯出兵围困颐和园，捕杀慈禧。

谭嗣同

杨深秀（山西闻喜人）：上述五个人被捕之后，他去找慈禧太后辩论，情急之下，在言语中不慎说出了“太后您为何罢黜皇上？您应该放权，让皇上真正掌管大政！”一话，彻底触怒了慈禧。

杨深秀

 

为什么慈禧会因为生气而杀人呢？

 

因为在10天之前，也就是9月18日的夜里，康有为派谭嗣同去劝说袁世凯“围园杀后”，也就是围困颐和园，把慈禧太后逮起来，然后杀掉。

康有为

 

后来，慈禧太后得到袁世凯和荣禄的报告，所以，21日至25这几天，她正在气头上，也是最敏感的时候，对任何的外来刺激，都容易反应过度，谁说话稍有不慎，她就把你当作“康党”了。

 

然而，六君子在北京各国使馆的洋人朋友不少，所以，六人被捕之后，已经开始有洋人通过各个渠道，向慈禧询问情况。

 

此时，慈禧已经明显感受到了来自洋人的压力。

 

慈禧怕洋人。

所以，慈禧想赶在各国使馆一窝蜂来施压之前，先把这六人杀了，要把生米煮成熟饭，以免夜长梦多。

 

此外，慈禧也担心：不知道北京城内外，还有多少不知名的“康党”，她担心康党会举事，例如暗杀、武装暴动之类的。

 

为了迅速稳定局势，她盘算：要尽快斩杀六君子，杀鸡儆猴。

 

此时，赵舒翘（陕西西安人）向慈禧进言：“这六个人，都是乱臣贼子，直接拉到菜市口杀了就是，根本没必要走刑事诉讼程序！”

 

（清史档案原文：此等乱臣贼子，杀无赦，何必问供）

赵舒翘，后来在义和团事件中，被八国联军认定为战犯，被慈禧下令自杀

 

赵舒翘的进言，正合慈禧的意。

 

赵舒翘说这个话的时候，还是刑部左侍郎，按照当时的时间表，还有10天时间，他就要接替廖寿恒，升任刑部尚书，可能是因为升官在即，更加需要向太后表忠心。

 

注：“刑部左侍郎”约等于“公检法副部长”。“刑部尚书”约等于“公检法部长”。

 

然而，按照当时清朝的国法，无论是什么大案要案，都要经过刑部审讯，走程序，留下严格的档案，确认有罪无误，定罪之后，才能杀人。

 

当然了，有没有法律是一回事，统治者是否愿意尊重法律，又是另一回事。

 

在此期间，被关到刑部大牢里的六君子，表现不一。

 

其中，康广仁在狱中，经常哭，一边哭一边喊：“冤枉啊！我哥哥做的事情（围园杀后），凭什么要我来担罪？”

 

（史料原文：天哪!哥子的事,要兄弟来承当！）

 

谭嗣同则很冷静，他在牢房墙壁上写诗，其中有这么一首：

 

望门投宿邻张俭

忍死须臾待杜根

吾自横刀仰天笑

去留肝胆两昆仑

 

对，这就是那首我们从小耳熟能详的《狱中题壁》。

 

我们小时候上学，朗诵的是“我自横刀向天笑”，而事实上是“吾自横刀仰天笑”，有两个字被传错了。

可是，谭嗣同后来就被杀头了，这诗是谁记录下来的呢？

 

答案是：刑部主事唐烜。

 

唐烜参与了六君子案件的审理工作。唐烜是个思想开明的读书人，然而，人毕竟是立场动物，唐烜是朝廷的人，关键时刻，为了吃饭，为了安身立命，他站朝廷这边。

 

唐烜是刘光第曾经的同事，都是刑部主事。以前是同事，现在负责审理同事。人世间的事，有时候就是如此唏嘘。

 

在办理六君子案件期间，唐烜看到谭嗣同在墙上写了这首诗，于是，他抄了下来，然后记录到他的日记里。唐烜的日记叫做《留庵日钞》，是一本现存的清代史料，后来在中国出版，书名叫做《唐烜日记》。

刘光第的刑部老同事唐烜参与了六君子案件的审理，他的《唐烜日记》记录了关于六君子大量鲜为人知的细节

 

好。扯远了。言归正传。

 

9月28日上午，国子监司业（约等于今天的教育部副部长）贻谷（满洲镶黄旗），也跑了过来，向慈禧太后进言，他说：“这六个人，赶紧杀，不要再等，不必走刑事案件程序。”

 

（清史档案原文：贻谷请奏：毋庸审讯，立即正法）

贻谷，正是这人在28号上午劝说太后，立马动手杀六君子，然而天地不仁，这人竟然活到了1926年才死

 

到底还是满洲自己人说话得力，听了贻谷的上奏，慈禧立马下发手谕，叫人送到刑部：无论这六个人（六君子）审讯进行到哪个地步，就地封存案卷，当即拉到菜市口正法，并指派军机大臣刚毅（满洲镶蓝旗）亲自监斩，不得有任何差错。

 

杀。

 

慈禧的手谕，快马送到了刑部。

 

当时，刑部各官员（含唐烜）正在准备提审杨锐等人，突然听到狱卒说：太后手谕到。

 

刑部官吏读完，把案卷一收，对部下们说：不用审了。大家准备动手。

 

于是，狱卒出动，来到牢房前，对六君子说：今儿到大公堂提审，请各位爷，跟我们走一趟。

 

康广仁很敏感，紧张兮兮。

 

刘光第安慰他。

 

刘光第曾经是刑部主事，很熟悉刑事诉讼程序，他对康广仁说：别紧张，只是一般提审过堂而已，不用担心，没事的。

 

于是，六君子被押上囚车。

然而，囚车驶出刑部大牢之后，并不是往公堂的方向，而是往西南角，菜市口的方向。

六君子在囚车上，越看越不对劲。

 

不一会，刘光第终于看明白了，不是提审，而是直接拉往菜市口，杀头！

 

六君子被狱卒骗了。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怕你反抗，送你上死路，都是用欺骗的手法。

 

刘光第急得开口大骂。他一边骂一边说：“案子都没审完，罪都还没定，直接拉去杀头？朝廷怎么可以荒唐到这个地步？！”

 

（清史档案原文：未提审，未定罪，即杀头耶？何昏聩乃耳！）

 

囚车开到菜市口，当时已经围得水泄不通，刑部的办事人员，已经提前一个小时，把菜贩子都赶走，布置好了行刑现场。

 

老冯注：菜市口是卖菜的地方，杀头的法场，平时就是菜贩子摆摊的地方，杀头的时候，临时清场，杀完头之后过几天，用灰土把地上的血迹覆盖一下，菜贩子照旧摆摊。

北京的群众见多识广，此刻，他们知道朝廷要杀人了，早已围成一团。

 

监斩官刚毅端坐在官椅上，几个刽子手站在一旁，四周都是荷枪实弹的清兵，外面则是好几层的群众。

 

六君子被押下囚车，押到刑场中央。

 

此时的六君子是什么神态呢？

 

刑部主事唐烜在《戊戌纪事八十韵》里记述：

 

“林君最年少，含笑口微吷。谭子气未降，余怒冲冠发。二杨默无言，俯仰但蹙额。刘子木讷人，忽发大声诘。”

 

翻译成人话是这样的：在刑场上，林旭是最年轻的那个，他表情含笑，在那里小声笑骂。谭嗣同则怒发冲冠，一脸的愤怒。杨锐、杨深秀则很沉默，一句话都不说，眉头紧皱。刘光第平时性格木纳，但这个时候，他在刑场上大声质问和叫骂。

林旭其实先是大哭了一场，哭完了，才开始笑。

 

（《中外日报》报道原文：（林旭）先号咷而后笑）

 

康广仁，则面如死灰，一脸苍白。

 

（《申报》报道原文：（康广仁）面色如灰土）

 

刚毅叫六君子下跪听旨。

 

刘光第不跪，他对刚毅说：“大清国法，有案必审，绝不杀未审之人，我的案子都还没审完，你凭什么杀人？”

刚毅，监斩六君子之人，两年之后，八国联军入京，他跟随太后出逃，病死在途中

 

刚毅不说话。

 

刘光第接着质问他：“你知不知道？今日行凶，并非只是索我性命，而是破坏了大清的国法！一旦国法被破坏，那么国家的秩序伦常，都会被破坏，后果不堪设想！你是否知道？”

 

刚毅还是不说话。

 

刚毅为什么不说话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案子没审完，直接拉到法场杀头，这事确实不合司法程序，因此，朝廷确实不占理。

 

道理不在刚毅这边，所以，辩论无益。刚毅索性闭嘴。

沧海桑田，菜市口刑场现状

 

刘光第又说：“按我大清国法，即使是江洋大盗，在刑场上喊冤，都要止刀复审，更何况，我们都是当朝士子！”

 

刚毅淡淡地说：“我只是奉命办事而已，其他的事情，你问我，我也不清楚。”

 

刚毅说完，狱卒按住刘光第，强行要他下跪，刘光第不从，和狱卒僵持在那里。

 

此时，在一旁的杨锐对刘光第说：“裴村（刘光第的字），跪吧，各人都只是遵旨办事而已，你跟他辩论这个，没用！”

 

刘光第听杨锐这么一说，心想也是，太后要杀我，不是刚毅要杀我，刚毅他只是奉命办事而已。

 

刘光第万念俱灰。

 

看到其他五君子都跪了，他也跪了。

 

（档案史料原文：临刑，协办大学士刚毅监斩，光第诧曰：“未讯而诛，何哉？”令跪听旨，光第不可，曰：“祖制，虽盗贼，临刑呼冤，当复讯。吾辈纵不足惜，如国体何！”刚毅默不应，再询之，曰：“吾奉命监刑耳，他何知？”狱卒强之跪，光第崛立自如。杨锐呼曰：“裴村，跪！跪！遵旨而已。”乃跪就戮。）

清政府留下来的刑部杀头大刀

 

于是，刽子手开始动手。

 

太后最恨康有为，所以，先斩康有为的弟弟，康广仁。

 

一刀下去，康广仁脑袋滚落，血从脖子的大动脉喷出，身体在地面上抽搐。

菜市口杀头真实历史照片（和本文无关）

接下来是杨深秀。

 

然后是杨锐。

 

杨锐在此时，奋起质问刚毅：“今天朝廷杀我，到底是什么罪名？人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要死也得有个说法！”

 

刚毅没有回应。

 

杨锐接着说：“我还有话要说，你让我申辩一下！”

 

刚毅淡淡地说：“太后交代过，不准你们在刑场上喊话”。

 

杨锐语塞，被斩。

 

（档案史料原文：刚毅宣旨毕,先生曰:愿明心迹。刚云:有旨不准说）

 

杨锐的脑袋被砍下的时候，鲜血溅出三米多远，围观的北京群众，怕被血溅到，纷纷躲闪。

 

（史料《杨参政公事略》原文：血吼丈余，观者皆辟易）

然后，轮到林旭。

 

林旭早已想通：反正也是一死，再哭再骂再折腾，都没用。

 

一刀丧命。

 

然后，轮到谭嗣同。

谭嗣同突然对刚毅说：“且慢！我有话要说！”

 

刚毅也没理会谭嗣同。

 

于是，刽子手对谭嗣同动刀。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谭嗣同的脖子，一刀下去，没砍断，谭嗣同的身体和脑袋扑倒在地面上，喉咙不断发出“嗯呜嗯呜”的声音，没断气，刽子手就着地面，又砍了几刀，谭嗣同的脑袋，才砍断了。

 

（档案史料原文：（谭嗣同）临刑神采扬扬，刃颈不殊，就地上劙之三数，头始落）

 

由于砍的不顺利，谭嗣同死得很痛苦，他死不瞑目，脑袋横陈在地面，双眼仍然睁着，盯着那些同样盯着他的北京群众。

 

最后是刘光第。

 

刘光第，一刀干脆，身首异处，血流遍地。

 

杀完六君子之后，刚毅和他的行刑队，收队，撤了。

 

六具尸体，和六颗脑袋，散落在菜市口的“丁”字路口。

（老冯注：菜市口当时是“丁”字路口，直到很多年后，才改造为“十”字路口）

当天，没有人敢给他们收尸。

 

因为都怕被株连。

 

傍晚，谭嗣同在北京的好友大刀王五（王正谊），匆匆赶到北京“浏阳会馆”（浏阳同乡会），和会长刘凤池商量，如何给谭嗣同收尸。

 

深夜，大刀王五、胡七、罗升、胡理臣等几个人一起，趁着夜色，壮着胆子，潜到菜市口，用草席把谭嗣同的尸体裹好，带回了浏阳会馆。

 

后记一：杨锐被杀头之后，他的四川老乡李征庸，花了七百五十两白银，雇人将他的脑袋和身体缝上，以成全尸，然后，运回四川老家安葬。

 

后记二：康广仁死后，很久没人给他收尸，后来是北京的慈善组织“广仁善堂”将康广仁的尸体收殓，安葬在京郊。“广仁善堂”刚好和“康广仁”同名，这是历史的巧合。

 

后记三：康有为的老母亲不知道康广仁被杀，在香港，她多次询问康有为：广仁为何没有音讯？去了哪？康有为不忍心让母亲伤心，欺骗她，说广仁不争气，在北方出家做了和尚。

 

后记四：1900年，康有为派出挚友梁铁君（广东佛山人）赴京，多方探访，在京郊找到了康广仁的葬身之地，把遗骸刨出来，将它带回广东老家。

 

后记五：谭嗣同死后，他在湖南的妻子李闰，悲痛欲绝，但仍坚强生活至1925年，方辞世。

 

后记六：林旭死后，他的仆人朱德贵，将他的遗体带回福州安葬。林旭的妻子沈鹊应悲伤过度，郁郁寡欢，两年之后病死。

 

后记七：刘光第死后，四川老乡乔树楠为他收尸，并将他的遗体运回四川老家安葬。

 

后记八：杨深秀死后，他的山西老乡刘笃敬，为他收尸，将尸体运回山西老家安葬。

 

本文参考档案资料：

中华书局1958年《戊戌变法档案史料》

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戊戌变法》

赵尔巽《清史稿》第464卷

毕永年《诡谋直纪》

黄濬《花随人圣庵摭忆》章节《北京狱卒谈数十年来狱事》

陈寅恪《戊戌政变与先祖先君之关系》

唐烜《留庵日钞》、又名《唐烜日记》

胡致廷《谭嗣同就义目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