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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玺学习:“非法非非法”——一方“敬”字玺的妙趣

 三个小布丁 2024-12-18 发布于河南
我们学习篆刻,往往最早接触篆刻正道的一句话是“印宗秦汉”,也就是说,如果不知道“印宗秦汉”,不知道临摹秦汉印来提高印学修养的话,就远远没有走上篆刻的“正道”,就是说,还没上道儿呢!“印宗秦汉”的原因,主要是为了学规矩。
“印宗秦汉”理论源自吾(吾丘衍,以《三十五举》为代表)、赵(赵孟頫,以《印史》序为代表),也就是说,自吾、赵而起,中国篆刻艺术才有了真正的宗法开端,诗宗唐、字宗晋,印宗秦汉,成为中国艺术的主流。
但近年来,特别是2010年之后,古玺渐渐“热”了起来,这可以从历次国展参展入展作品的品类得知,“热”的原因,是因为古玺的“印式”更多,更有利于表达情感,抒发情怀,也更有益于展露才思。
说简单和好理解的话,就是古玺,规矩更少,框框更少,“法则”更少。人们更愿意突破“规矩”,自如表达!但古玺就真的是这样吗?
并不是!
古玺印,在大多数情况下,多是“非法非非法”之态!除了字法(前面的文章无数次讲过字法的重要性了)、篆法、章法之外,还有其“非非法”之妙。

(吴让之:非法非非法)
小注:‌“非法非非法”语出《金刚经》‌。完整的表述是“非法非非法,皆是佛法”。其大义可以理解为:既不能执着于法相、也不能执着于非法相。用之于篆刻艺术,则是:艺术不能执着于法则、拘泥于法则,不拘泥于法则,也不可完全执着于不要法则。
让我们来看一方单字玺,就是这方“敬”字玺:

(一方“敬”字古玺)
这方单字“敬”字古玺,出自徐畅编《古玺印图典》的第3135方,最早出自《天津艺术博物馆藏古玺印选》,有释文为:
方形印,敬字置亚字形边框里。
它是一方楚系玉制古玺。是的,它是玉印。早期的玉印,多是砣制而成,因此线条也呈现“中粗端锐”的特征(因为砣机的刀具多圆盘状,形成的砣痕就是这样。以刻刀转化,就是入刀处呈尖细状,收刀处也是呈尖细状)。

(单人玉器砣制示意图)
它是玺印,因为它具有玺印的形式特征,比如它的方寸属性(现代所谓展览体的巨印,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丧失了这种属性),比如它纹样上的“亚”字框,这都是“法”。我们早期文章里说的商代三玺中的“亚禽氏”玺,就有“亚形框”,只不过那个是朱文印的“亚形框”。

(商三玺中的“亚禽氏”玺)
这个“亚”字框在商周金文里较为常见,通常用于族徽,考古工作者及学者们也有认为它是“祭台”、“宗庙”、“官爵”的标志的。(唐兰说:“定亚为爵称”;陈梦家认为是“武官名”,丁山则认为:亚不如释为“内服”的诸侯更为彻底,曹定云认为:“亚是一种武职官名,担任这种官职的通常是诸侯;凡担任这一职官的诸侯往往在其国名或其私名前加'亚’字或框以亚形;此种诸侯之地位在一般诸侯之上。”)

(徐畅《先秦玺印图说》中的“亚”框金器图节选)
有了这个“亚”框,就使这个“徽标”具有了一定的“标志”意义,同时也具备了相应的形式特征,将其应用于印章,就使这个印章有了区别于一般文字刻画的特别意义。
当然,这个“亚形框”的四角后来慢慢收缩,越来越小,到了战国时期,则大部分完全成为直角,就是后来的白文方框印,后期白文印外面的方框或许就源自这个亚形框的演化,其意义基本没有变化,就是框定文字,使其更“标志”化,“徽标”化,或者我们可以直接说是“印章”化,这是先民们对印章最早的、也是最朴素的、属于印章的“法则”。
它框定印文,使印章更“像”印章,更具有印章特有的形式之美。这方玺如果省去这个“亚形”边框,其形制之美,将大打折扣,至少,其属于印章的装饰性将大大削减。如图:

(省去“亚”形框的“敬”字玺印)
其实,这个“亚”形框,就可以算作上古印章制作的一个朴素的“法”。这个“法”,或者专属于某个部族,某个宗属,某个地区,某个传承有序的匠人之家(远古艺术家之家)。或许也可以简单理解为:懂得使用这个框的就是匠人中的“大师”,不懂使用这个框的,就是普通的匠人。这个“框”就是最早的印章“窍门”之一。
当然,这个“法”——边框——为后世的艺术家们提供了丰富的、创造篆刻之美的艺术手段,因为现在的我们都知道:印章的边框太重要了!
回到这方印中的框,其实这个框又是对称的,既上下对称,又左右对称,是个“十字形”的对称图形,但它这个对称又不是严格的,而是“大致”的对称,使之既有“对称”带来的整齐、规律之美,又避免了因严格对称带来的僵化与呆板。这种“大致”其实是区别艺术与“工艺品”的界线。这个“亚”只是“大致”对称!不严格对称,正使它具有返璞归真之美,如图:

(既对称又不完全对称的“亚”框)
法则之外呢?我们来看这个“敬”字的状态:它一点也不“老实”,它头部向上提升至“亚框”的顶部空间,下部垂脚又向“亚框”的下部空脚有延伸之态,注意,这个伸展是有节制的,留出了足够的伸展空间,这很像小篆的黄金分割结体,朴素中又透着精确的控制。
同时,它整字上也没有保持完全的安静,而是“”部略微(只是略略)向右欹侧;同时左右两侧的“亚框”空间基本“留白(红)”。上下伸展与亚框的配合使全印静穆而自然,“”部的欹侧带来相应的灵动姿态并调和左右空间变化。顶部的密实与左右及下部的空阔相映成趣,又形成绝妙的疏密对比,使这个“敬”字在严肃中葆有灵动,稳定之内暗含洒脱,使它既不显空洞却也没有丝毫的拥挤闭塞。

(印中文字的姿态)
其实,这中间都有“度”的问题,就是我们学习时精准临摹它们的原因,我们会在潜移默化中学习体会这种“度”!如“上提”到什么程度,“下伸”到什么程度,“欹侧”到什么程度,这是我们要真正学习的东西。
古人创作这方印时,或者是自如的,是心随意动的自如,随意而不随便!他们在不经意间达成我们看来的“精心”安排,他们或许没有规矩(非法),但却中规中矩(法),似乎没有法则(非法),不讲规矩,没有设计,但却处处透着精心安排(非非法)……
这来源于他们朴素的原始审美(这些审美递延而下,不断积淀入我们的血脉),他们创作时的随型就势,来源于对所使用文字素材(早期篆书)发自内心的熟稔和对空间精熟的控制,这使他们在印面空间之内自由施展,做到真正的缩龙成寸,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对,古玺印中的混沌天然之美,是“非法非非法”的自如表达,同时又兼具控制和节制之美。我们临摹它们,既要精准临摹临摹它的节制,即:它“上提”到什么程度,“下伸”到什么程度,“欹斜”到什么程度。同时又要体会出它的“自如表达”,这才是一种“非法非非法”的艺术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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