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新我以左笔知名,他不是出于炫奇,而是健康原因导致的迫不得已的选择。费新我久居苏州,1957年调任江苏省国画院为专职画师。对于像他那样依靠自学成才的社会流散艺人,这无疑是一次难得的发展机遇。不料,次年他因为腕关节结核而右手病残。费新我凭借惊人的耐心与毅力,改换左臂,苦练左书,终于取得进展。这种自强不息的精神在任何时代都会获得嘉许,在上世纪80年代,这种追求更是与时代氛围高度吻合。 费新我先前是编辑,后来成为画家,最后才变身为书家。一直到年近花甲的时候,他的书法还未见有可观之处。与同时很多著名书家相比,他在书法上的早年训练是严重不足的。右手病残可能反而成为他专心于书的契机,也成为他打造个人风格的助力之一。 费新我以行书知名,他依靠奇正相生、拙巧互用、抑扬顿挫、精神抖擞而引人入胜。 从形式构成层面观察费新我行书,可以注意到: 第一,横画的行笔方向颇有特点。一字之内,横画既有往右上方向延展,亦有右下方向延展,一仰一覆间达于平正;两字之间,如果前一字中横画皆作右上方向,则后一字里往往皆作右下行笔,这同样是通过交叠对比,在动态中达到相反相成的平衡。 第二,单字重心凝聚于字的中心,但是笔画尽力朝四角辐射。这样的处理既使单字姿态尽情舒展,又易于保持稳定。 第三,弯折笔画往往重笔快速,迅捷猛利。 这种形式构成技巧如果推而广之,就会构成一种规律性的书写惯性。书法创作中好的惯性被誉为风格,坏的惯性被视为习气。费新我书法拥有朝两个方向同时发展的趋势。围绕费新我书法的争论也因此各有其部分道理。对其书法持批评态度的人认为其书没有师承,底蕴不足。费新我本人则陈述自己的书风来自民间,他有一方常用的闲章是“书法民间”。这两种判断悄悄构成了一种相同的支持-支持费新我书风没有依循前贤而是来自个人新创的结论。费新我曾在一幅画上题跋:“俯仰古今,未尝有我。拈毫走笔,岂可无我?创意开窍,生发自我。敬业乐群,还期忘我。旧地重游,尤见故我。岁月如流,不断新我。”这样的句子极力张扬自我的意义,彰显自我创造之价值,显然受到了石涛论画语录的影响。 不过,两种判断都未必可靠。笔者认为,费新我书法不完全源于个人创造,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原创,而是可以找到来历的。他的行书可以追溯到清代高凤翰和现代萧退庵,将其书与高凤翰、萧退庵的行书加以比较,可以观察到其间的相似面貌,尤其在单字结构方面,仿佛一家眷属。早出费新我两百多年的高凤翰(1683~1748年)也曾在天命之年后遭遇右手偏废而改用左笔,成为历史上著名的左笔名家;年长费新我两旬有余的萧退庵(1876-1958年)在篆书之外复精熟于行书,他长期居于吴门,直到1958年逝世。费新我有条件获睹他们的书迹,完全可能在自觉与不自觉之间,接受到他们的影响。另外,“文革”后期在书法上表现活跃的郭沫若,其书法对当时风气影响巨大,费新我书法中的铿锵顿挫之感与郭书有相近之处。 当时公众对费新我书法的热情追捧,是不难理解的。著名画家亚明曾撰文赞扬费新我书法“气贯,章法好,有节奏”。这三点概括是明确具体并合乎对象的,我们至今可以从费新我作品中感受到这些美好。不过这三条优点,只是合格书法的标志,要想创作出优秀书法,必须将三条优点发展到足够的高度。彼时社会的平均书法修养不足,熟练的合格作品容易引起人们过度的推崇。“因为没见过大海,所以觉得湖水是最美丽的”。随着书法之复兴与普及,古代书法经典愈益释放其势不可挡的强大魅力。在新的参照坐标体系中,人们就迅速判断出了费新我应该拥有的位置。 人们同时意识到,像高凤翰、萧退庵这样的一时名家只能用作参考资料,不宜晋升为临仿对象。费新我取法不高,构成他致命的内伤。不过他在不高的取法上写出了相当不错的水准,已经属于时人中的凤毛麟角了,应该受到应有的尊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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