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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三区的日子 
1974年，建井六队划归大同矿务局工程处井三区，我则调到井三区的机电队，仍旧是一名普通的电焊工。机电队的队长是宋石，书记是刘爱。宋石队长技术员出身，主管生产，开会讲话从不拿讲稿，语言生动活泼，大家都爱听。我那时对小说创作很感兴趣，每当宋石队长在台上讲话的时候，我就拿个小本子把他的精彩片段记录下来。一而再，再而三，把个宋石队长给吓毛了，因为他在文革初期受过批斗，害怕我给他记录黑材料。宋石队长托人给我捎话说，我一拿出本子记录，他就后背发凉，什么也不敢讲了。文革初期的批斗场面我是经历过的，所以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从此不再记录。书记刘爱搞政工出身，能和群众打成一片，也会做思想工作。多年以后，他对我说，他对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是，他让我出一期墙报，我独自一个人，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搞定了。我心中暗笑，那种抄来抄去的大批判文章，一天的时间也是多余的。机电队的老师傅里面，有两个“大拿”最引人注目，一个姓孙，一个姓赵。孙师傅是八级铁工，身材短小精干，脸色枣红似关公。孙师傅穿戴整洁，衣服永远是干干净净，鞋帽永远是端端正正，不落一丝灰尘。干活的时候，他会套上袖套，手中一把小锤叮叮当当敲个不停，那个节奏真是悦耳动听。技工达到八级，已经是到顶的大工匠了，我们那里的人把他们尊称为“大拿”。姓赵的师傅和孙师傅相反，身材粗大，又高又胖，还腆着个大肚子，弥勒佛转世一般。赵师傅穿戴也不讲究，邋里邋遢，外衣经常不系扣子，裤子的拉锁常掉链子，脚上的鞋也经常趿拉着。他是铁工七级，比孙师傅低一级。虽然孙师傅有些看不起他，但在我们这些小年轻的眼里，他仍然是一个“大拿”。赵师傅的脾气特别好，他的几个徒弟经常跟他开玩笑，调侃也罢，挖苦也罢，他都付之一笑。孙师傅脾气不好，没人敢跟他开玩笑，他也从来不跟别人开玩笑。徒弟们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毕恭毕敬唯唯诺诺。敢跟他开玩笑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机电队的仓库管理员老邢。老邢和孙师傅年纪相近，性格随和，他们俩经常在一起喝点儿小酒聊些大天。孙师傅说起他的老婆和儿子，经常表示出一些不满，老婆不会过日子，儿子不听话，要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他才不想结婚等等。这话说的多了，老邢就不想听了，他笑嘻嘻地质问孙师傅：“你结婚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你就不是为了自己的受淫？”受淫是当地的土话，特指男女之间的性生活。孙师傅当时就拂袖而去，脸红得快要渗出血来！孙师傅在技术上是大拿，但是在政治上却有很多弄不懂的问题。有一次，他从广播里面听到要批判“经验主义”，心里面就有些惴惴不安。他悄悄地问我：“经验多了为啥要批判？”我给他解释了半天，他还是搞不明白。机电队只上大班，不三班倒，工作和生活就比较规律。早上起来，到山坡跑跑步，举举车轱辘，锻炼锻炼身体。晚饭之后，打打扑克，下下象棋或者看些闲书，也就有了时间。机电队的工人宿舍和区领导的宿舍紧挨着，所以区领导有时也溜达过来打打扑克什么的。总支书记吴元，人到中年有些发胖，群众关系特别好，说话细声慢语，见谁都是笑嘻嘻的。他和干部职工打扑克，不光是消遣，还捎带着了解情况，工作上有什么困难？生活上有什么问题等等。有一天晚上，半路碰见机电队的支部书记刘爱，他跟我说，吴元书记叫他过去打扑克，他有事走不开，“要么你替我去吧！”刘爱对我说。因为以前我和吴元书记打过几次扑克，所以也就没有客气，答应了一声就过去了。到了吴元书记的宿舍，四方桌上三缺一。我说刘爱书记有事不能来了，吴元书记说，你是来替他的吧？我点点头，他就叫我赶紧坐下，说是牌都分好了，你挑哪一摞？我随便挑了一副牌，边打牌边聊天。吴元书记问我：“听说你父亲得了肺癌？刚动过手术？”我说：“书记怎么知道的？”吴书记说：“你不是跟刘爱请过假吗？”我说：“手术动的挺顺利，医生说再活三五年没问题。”吴书记说：“可得好好注意呢！谁在家里陪伺？”我说：“我们家兄弟姐妹多，轮流陪伺呢。”接着，吴书记又问我兄弟姐妹几人，家里的居住面积多大等等。当时我也没在意，以为是随便聊聊而已。过了两个月，井三区职工的分房方案公布了，我分到了一套三辈房。我们那时说的三辈房，就是现在说的三居室，而且那个地段和户型非常好，独门独户的二层楼，楼上两个卧室，楼下一个卧室带厨房，门前还有一个小院。当我拿到新房钥匙的时候，我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后来有人告诉我，那套房本来打算分给吴元书记的，是吴元书记让给我住的。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1975年了。我想当面向吴元书记表示一下感谢，但是吴元书记已经调到煤峪口矿担任党委书记了。1977年我结婚的时候，托人给吴元书记送了一张请帖，吴元书记人没有来，但是给我上了十元礼钱。最近这几年，老虎也打，苍蝇也打，公开报道的案例越来越多，贪污受贿的金额从几百万上升到几千万再到几十亿，每当我看到这样的消息时，我总是不由自主想起当年的吴元书记。吴元书记虽然也去世多年了，但是他永远活在我的心里。王子硕，1952年出生于山西大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山西省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山西文学》副主编，《笑话大王》主编。退休后居北京。 本刊主编：谭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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