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是中日甲午战争爆发的130周年,关于这场对近代中国意义深远的战争,我们从未停止研究和讨论。但受限于后见者的视角,甲午战争的诸多史实依然没有清晰地展现在大众面前。学者陈悦的《沉没的甲午:北洋悲歌与晚清大败局》,就为我们重新去全面认识、理解这段历史,提供了新的史料与观点。 日本的战略 中日甲午战争不是只有东海海战,东海海战失利虽重创北洋舰队,但绝非战争的终点。我们有必要简略梳理战争的全过程。 1894年2月,朝鲜爆发东学党起义,中、日均计划介入。同年7月,陆战爆发,清军所驻守的平壤失守。9月,海战爆发,北洋海军遭到重创。11月,作为北洋舰队母港的旅顺失守。1895年2月,撤退至威海卫的北洋舰队,在守军陆战不力的情况下自沉舰船,宣告覆灭。3月,日军登陆并攻略辽东地区,势如破竹,同期李鸿章前往日本下关(马关)谈判。同年5月,双方签订《马关条约》,日军撤退,至12月全部撤离完成。 甲午战争的称呼系中国视角,日本习惯称之为日清战争,西方则命名为“第一次中日战争”(抗日战争是第二次中日战争)。显而易见的是,日本彼时的战略目标是消灭清国,而不仅仅是占领某片区域。1894年7月,日本战时大本营制定了“作战大方针”,战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陆军占领朝鲜,海军消灭北洋海军,获取制海权;第二阶段,登陆渤海湾,在河北平原与清廷决战。从战果看,日本在甲午战争中已经完全实现了第一阶段战略。 我们不妨首先着眼于当时两国的心态,如果说日本将中国视为攻略目标,那么,清廷仍将日本视作犯边的“倭寇”,并认为自身实力远高于对方。除了主持洋务的李鸿章比较了解实情,朝堂之上的大多数人,对于现代战争和国际局势,可以说一窍不通。 1879年,清廷将对属国朝鲜的管理权移交给北洋大臣,积极介入朝鲜事务,而日本在东亚破局的首要目标也是朝鲜。1882年,清廷军事干涉平息壬午事变后,日本开始检讨自强,以击败清国作为终极目标。待到甲午战争前,袁世凯摄政朝鲜时,袁氏始终认为日本不会出兵干涉,由此形成战略误判,使日本在朝鲜占据先机。 北洋的战力 有种流传甚广的说法是:北洋海军是亚洲第一的海军。严格地讲,这种说法有其正确性,但需要加一个时间限定:在北洋海军初创时,它确实强于日本海军;然而到甲午战争前,从舰艇到战术,北洋海军已落后于日本舰队,其中唯一可以抗衡的是海军士官的素质。可以说,东海海战的失败是这种实力对比下自然而然的结果。 北洋海军创立于1874年,这一时期恰好处在舰船装备层出不穷、设计思想百花齐放的时代,北洋舰队所购买的德国铁甲舰是当时军舰界翘楚,设计理念是强调火炮口径而不重视火炮数量,火力的分布集中于舰首,侧舷火力薄弱。1891年,户部外购军火禁令下发,舰队两年没有任何更新,而此时新型军舰的设计趋于稳定,其中的改变正好与之前截然相反:从重视火炮的口径变为数量;增强侧舷的火力;速射炮成为主流,其能显著提高射速,形成火力压制。 从火力来看,甲午战前,北洋海军10艘主力舰的100毫米以上口径火炮有44门,速射炮仅4门;日本参战主力舰的上述口径火炮101门,其中新式速射炮70门,速射炮每分钟打出10到12发,而北洋舰队的老式架退炮每分钟打出1发,这其中的差距不言自明。 从炮弹来看,当时海军的主流炮弹是开花弹、穿甲弹、霰弹,而北洋海军主要装备穿甲弹,其攻击舰船依靠弹头尖锐,炮弹底部安装引信,命中目标后剧烈震动引发自燃,这种触发方式使“哑弹”频发;开花弹则是依靠爆破产生威胁,火药量更大,杀伤更稳定。北洋海军当时来不及装备更多开花弹,而用穿甲弹击中日舰后,并无法破坏舰船结构,会发生从舰内穿行而过不爆炸的情况。为什么不装备开花弹呢?天津机器局作为海军炮弹主要生产方,此时日夜赶工,每天产能是30枚,且是“1880年前式”,威力小于日方装备的新式开花弹。 从动力来看,舰船的动力来源——锅炉,通行的使用寿命是10到15年,至1894年,北洋海军舰船少则服役五六年,多则十余年,主力舰都到了锅炉更换周期。1893年,提督丁汝昌就提出更换锅炉的问题,但150万两的经费,致使更新动作一拖再拖,到战争爆发时,北洋海军实际上在用老化的锅炉提供动力,十分影响航速。此外,锅炉所需要的煤炭,当时由开平矿务局承担,为了完成李鸿章制定的冬季之前储存3万吨燃煤的目标,仓促之间混入了大量劣质煤,劣质煤燃烧不充分,影响船速,更是雪上加霜。 北洋海军的官兵素质,可能是唯一领先的地方。海军作为完全没有成规的外来军种,培养、考核、选拔完全接轨西方教育。北洋海军采用纯英语教学操练,截至战争爆发,士兵都已服役多年。这些水兵往往出身贫寒,在16岁后接受长期训练,其专业度和军队风气,远好于积弊甚多的陆军。 东海的落败 作为北洋海军的控制者,李鸿章是否知道中、日间的实力对比呢?他在朝鲜败局无法挽回后,制定的战略是“游弋渤海内外,作猛虎在山之势”,亦即形成战略威慑,不主动寻求决战。所谓“保存实力”,并非只是李氏“挟北洋自重”,更多也是出于军情对比下的无奈之策。 东海海战发生在1984年9月17日,这次决战其实是在相互错位的认知中猝然发生的。日本联合舰队的计划是偷袭北洋海军的运兵船,却突遇北洋海军主力而形成决战。 北洋舰队的战术是“夹缝雁行”阵和三条战术规则。“夹缝”指军舰组成的战斗小组之间,后舰在前舰左、右后方45度夹角的位置,能够互相应援配合;“雁行”指横向排开,亦即横阵;“三条规则”是姊妹舰尽可能相互配合作战、舰首保持朝向敌方,所以军舰必须遵守号令,跟随旗舰运动。 北洋海军的战术是19世纪60年代后流行于世界海军的机动战术。陈悦认为:考虑到北洋海军的情况,此战术得当,铁甲舰舰首火力强,两两配合突进,乱中取胜较有胜算。然而,这种战术的关键点是冲击过程中,能否尽量短时间内冲到敌方阵前,免受火力杀伤。 由于北洋舰船的动力受限,所以在实际操作中,本该是一字横排的舰艇,出现了中央突出、两翼落后的人字形样式。战役至下午3时,北洋海军旗舰“定远”中弹,引起猛烈火灾。邓世昌所率的“致远”,船体破损,海水大量灌入,向右倾斜,最终以自杀式撞击企图与敌舰同归于尽,可惜功败垂成。 由于火力、动力、补给等各方面原因,北洋海军在黄海大败亏输,失去了一半主力作战舰艇。与此同时,日本的战力损失十分微弱,可以得到很快的修复。随后,天津机器局开始紧急派遣工人支援舰船的维修。按照丁汝昌的说法:“目下无一舰可以出巡。” 客观上,舰队停留旅顺,进行维修和补给,是切实可行的选择。然而,陆军的“战犯级”表现,最终葬送了北洋海军,也直接导致了战争失利。 陆军的不堪 自朝鲜危机以来,清国不断派遣陆军作战,可几乎每次都以失败告终,甚至到了危急存亡之秋的威海保卫战,仍在以极为“外行”的方式指挥作战,最终导致北洋海军全部覆灭于刘公岛。 清朝军队问题的远因是军备废弛,原有的兵役制度名存实亡。在与太平天国旷日持久的作战中,形成了以地方兵勇集结而成的军队,这些军队往往以地名或统领称呼。清朝陆军战绩奇差,面对日军屡战屡败的情形,又可分为更细致的三个原因:供给不力、指挥低能、缺乏统筹。 早期在平壤的保卫战中,叶志超率领的盛军,好像未做过多抵抗便撤退。平壤之败的背后是清朝面对现代战争时后勤组织的落后。因为清军没有重视补给的重要性,导致叶志超虽有火炮,但在日军攻城的9月15日,一天之内就将弹药耗尽,此时战争早已不是冷兵器时代,缺乏弹药毫无胜算。粮草情况同样糟糕,本次战役的补给由天津、东北等港口出发,转运鸭绿江畔,再由朝鲜的义州转运至平壤,一路崎岖难行。日军早已洞察这条低效的补给线,并进行包抄,导致后来有7000石的粮食堆放在义州,前线官兵却只有数日口粮。 在大连、旅顺的保卫战中,赵怀业受到李鸿章任命,率领军队驰援,然而怀字军从训练到上战场仅20天,可以说是一支“乌合之众”。我们不禁要问,具备战斗力的军队在哪呢?按照李鸿章之言:“腹地等省兵勇,仅防本境,又少精械,似无可调之劲旅。”大连防御的海岸线绵长,不够充分的兵力散开在各个炮台,面对日军的集中打击,自然是不堪一击,旅顺在日本第二军团超过2万人的冲击下,宣告失守,随后便发生了旅顺大屠杀。 北洋海军撤退到威海卫,属于保存战力最后的希望。山东巡抚李秉衡主持防务,李鸿章作为北洋大臣,职权所限,无法直接指挥。李秉衡只在乎自己镇守的烟台,而对威海、荣成等前线阵地不予重视,行军缓慢,直到日军登陆滩头,他立即主动撤退,使威海南、北两岸炮台均被日军占领。此时,北洋舰队仅有的船只退至刘公岛,业已弹尽粮绝,为不资敌,定远舰自沉,丁汝昌、刘步蟾等人全部自杀殉国。 北洋海军的牺牲异常壮烈,然而令人寒心的是,以李秉衡所属的清流派,在朝堂之上,始终与李鸿章代表的北洋派对垒,处处辖制,进行完全不顾国家利益的政治派系斗争。以翁同龢为首的清流派,自始至终以打倒李鸿章为目标,他们先后质疑并企图撤换丁汝昌,在战役中多次以“畏战不出”的罪名逼迫李鸿章,迫使北洋舰队无法完全按照军情行动。 正如李鸿章所言:“十年以来,文娱武嬉,酿成此变,平日讲求武备,辄以铺张靡费为疑,至以购械购船悬为厉禁。一旦有事,明知兵力不敌而淆于群哄,轻于一掷,遂至一发不可复收。”陈悦也认为:“甲午战争这次举国、全民族性的大失败的责任落到一支具体的军队(指北洋海军)头上后,实际上真正的罪魁祸首已经脱身事外,甚至洋洋得意地扮演起对这支具体化军队的道德裁判者。” 可以说,甲午战争的失败,小到训练、装备,大到观念、制度,无不显示出清朝与维新后的日本存在全方位的差距。 来源:北京晚报·五色土 作者:赵慕宇 发布于: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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