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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

 淮阴语文 2024-12-24 发布于江苏

恐惧

◎吴美华

小的时候,家里有一个物件,在那个落后贫穷的年代,算是奢侈品——收音机。我常常坐在收音机旁聚精会神地收听刘兰芳播讲的《杨家将》单田芳播送的《隋唐演义》儿童节目《小喇叭……

有一次我听到了一段使我万分恐怖的话。那是一个刑侦大案的开播,记不清是谁演播的了:有一个男士大清早去朋友家找朋友帮忙干活。他来到朋友家门前,轻声唤了两声,没人答应,他趴在窗户上透过窗帘的缝隙往里看,看见朋友一家还没有起来,正在熟睡。他很着急,就去拽门把手,想通过响动吵醒朋友一家。当他拽着门把手时,门闪开一条缝,他看见一只白皙的手正紧紧地拽着屋门內的门把手。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跑去报案。

这段话对我的恐吓历经了很多年。我的好奇心没有战胜恐惧,我不敢再听下一段是什么,没有心思琢磨那是怎样的案情,是怎样破获的,凶手是谁,因何犯下如此大案……我害怕,莫名的恐惧。每当黑夜独自回家,我不敢拽门,我怕有只白皙的手在那里。我让狗狗和猫咪先进屋,确定没有反常情况后我再进去,依次打开屋内的灯,检查屋内的角角落落。再或者每次晚出,先留着一盏灯,回来时,心里便踏实,敞亮。

我六七岁的时候 ,经常一个人在村子的街头巷尾逛来逛去。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无风,天气晴朗,干冷干冷的。我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转到村子的敞口井前。那口井是村民最早打水用的井。各家各户,男人或女人,用扁担挑着水桶来到敞口井前,把水桶挂在辘轳上的链子的钩子上,摇动辘轳的把手,水桶被下放的铁链放进井水里,装满水后再摇动把手,小心翼翼地在结冰的井口边沿将水桶挪出。家家户户做饭的水、饮用水、洗衣服的水、洗澡的水……都是敞口井里打捞上来的。我曾站在井边沿上探身往井里瞅:井的周围用条状木板圈成,大约五六米深,井水浑浊,水面上漂浮着玉米秸秆、塑料……

井的周围站着几个大人。我看见一个高个,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单衣服,赤着双脚,脸朝地面趴着的男孩尸体,一具湿漉漉的尸体。

村里的那些老实巴交的善良的人扎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性格强势的人有什么好处啊?不强势的话就不会搭上儿子。”“闹点矛盾,娘撺掇儿子用石头把人家头打破了,自己也害怕啊,可惜大儿子了”……那个因为打架用石头把人家头打破的高个男孩才十三四岁,听说警察要来抓他,他恐惧得无法自拔,迎着凄凉的夜色绝望地跃进井里。自此那口井里又多了一个鬼魂日日夜夜在挣扎,煎熬。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出息了,胆子越来越小。六七岁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尸体都没有害怕,也许那时候小不知道恐惧是什么。在中学上学的时候,宿舍前面的高岗南坡是一片坟地,春夏两个季节,那里芳草茵茵,阳光明媚,空气清爽,我和几个女孩子喜欢坐在坡上背诵课文、英语单词、历史、政治……闲下来的时候抬头远眺:大海般湛蓝的天空,朵朵白云像点点帆船在游弋;百鸟争鸣,或盘旋或飞掠,自由洒脱;广袤无垠的草原上,牧人、牧羊犬、羊群点缀在画卷里……我们陶醉在美景里,从没觉得那一个个朴素的坟堆会影响我们什么,回到宿舍,在日记本上急匆匆地写下豪言壮语:“好好学习,为家乡建设而奋斗!”“长大要做对国家有用的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冬天,昼短夜长,周末放学背着书包往回走,半路经过一片坟地。天很黑了,弯月挂在半空中,满天星斗眨着古怪的眼睛,两旁高耸的杨树像两排黑漆漆的屏障,有夜鸟扑棱着翅膀哀嚎——我没有感觉到那一个个黑乎乎的土堆对我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自己挎着篮去大草原深处采黄花。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无风,气候冷热适宜。正值六七月份,青草茂盛绵密,百花竞相开放,把五颜六色的美丽和扑鼻醉人的芳香无私的奉献给大自然。高空中有不知名的鸟盘旋且快活的高歌,身边草丛中有鹌鹑领着幼崽叽叽喳喳出没,远处有两只野鸭飞起,“嘎嘎”叫着向更远方飞去。一片片金灿灿的黄花优雅而骄傲地绽放着,黄花下的茎上簇拥着含苞待放的花蕾,像浅绿的或深绿色的翡翠静默着。我穿梭在花海里,沉醉在大自然中。

不经意间,我的视线瞄向地面:一个青草稀疏的地块出现一个直径大约有四五厘米的黑洞。一条很粗的白色的蛇尾部裸露洞外,头部匿在洞里。我本能地撒开腿飞也似的向家的方向跑去——我曾经看到的蛇都是灰黑色的,体型很细的那种小蛇,我默默地观察它们,不曾感到恐惧,也未曾伤害过它们。我气喘吁吁,心“咚咚”地跳,驻足回望,还好,它没有尾随过来。

听村里一个外来人员说,他曾经被一条名为“草上飞”的蛇追逐,他连逃带吓剩了半条命。我是幸运的,没有失去什么。

从二十五岁到三十二岁之间,我几乎夜夜做着一个类似的恶梦。我梦见有人在追我,我就整夜在梦里跑。是什么人,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知道;追我干什么,不知道……我就是害怕,怕人抓到我;一边跑一边往后瞅,没有看见人,但就是害怕,必须跑……在村道上跑,看见有仓房就钻进去,钻进麻袋堆里;在一排房里跑,从门进去,从窗户跳出,又进一个房间,又从窗户跳出,不清楚仓惶中穿梭了多少房间,终于找到一个鸡舍钻进去,心惊胆战地躲在一群鸡的后面;在毫无遮掩的草原上跑,跑啊跑,拼命地跑,终于发现几个大草垛,一头扎进去……每晚醒来,大汗淋漓,身心俱疲。

直到换了新的地方,我的睡眠才得以安宁,生活才得以清净。也许是太急于逃离那个“家族江湖”,那些是是非非、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家庭“宫斗剧”。为了一点点儿的利益,家族长幼之间赤裸裸的丑陋嘴脸,强权压制懦弱无能,在这场家族利益争斗中,胳膊拧不过大腿,我甘拜下风。厌倦俗世,却又不得不在光明与灰暗交织的俗世里摸爬滚打,在周旋于各种关系互相制衡的狭隘夹缝里求生存。

孩他爸两眼通红已经好些日子,有人建议去破财免灾。大师说两个月前,三姨去世孩他爸在葬礼期间,触碰了三姨的烧纸盆,说了不该说的话,被三姨鬼魂附体了,需要睡觉前在头顶上方位置连烧三天大师写的符咒,一个月后去十字路口烧一些纸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都认认真真地虔诚地照做了。

那些日子,我夜不能寐。我似乎看见一个长发飘飘,袭一身白衣的女鬼在黑暗里默默地立在那里。我一阵阵冒冷汗,头皮发麻,一连几宿胆战心惊,魂不附体。

作者简介:张美华,文学爱好者,喜欢用文字记录人生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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