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捡漏』您生活的笔记本 图源网络 爷爷奶奶一生养育了六子二女。除过送了人的大姑母和五伯父,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大伯父了。 大伯父小名李善娃,大名李发,出生于民国初期的1917年。作为爷爷奶奶的长子,当年大伯父的出生,给独身一人来到土壕沟落脚,娶了果园村大美女孙凤娃为妻的木匠爷爷,又大大地自豪了一回。木匠爷爷觉得是他的善良感动了上苍,上苍赐给了他一个漂亮的媳妇和一个大胖小子,他便给大伯父取名李善娃。 大伯父李善娃出生以后,木匠爷爷的心劲更大了,第二年,就在土壕沟里盖起了三间木瓦房。这座土壕沟里的第一座木瓦房,让那些还蜗居在土窑洞里的壕沟人家,好生羡慕。 听我家奶奶讲,大伯父刚开始学走路,二伯父又出生了,因为爷爷是独身一人来到土壕沟的,没有人帮忙带孩子,木匠爷爷便在出门给别人家干活时,将大伯父带在身边照看。 也许是大伯父天生聪慧,又因为那时候的小孩少有玩具来玩,大伯父打小就喜欢摆弄木匠爷爷的木匠工具。加上整天跟着木匠爷爷,耳听目染,他就喜欢上了木匠这个行当,到了十多岁,说什么都不愿意去私塾读书,就要跟着木匠爷爷学木匠手艺。想着自己的这个“衣钵”终要人来继承,木匠爷爷也就顺了大伯父的意,开始手把手教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东家盖房,西家修缮,大伯父刚过二十岁,便能独当一面,给别人家干木匠活了。 听父亲讲,在大伯父开始独当一面干木匠活的第二年,我的爷爷奶奶给他收养了一个童养媳,也就是我后来的大伯母。大伯母来我们李家的时候只有十二岁,而父亲刚刚七岁。也是因为没有曾奶奶,奶奶又三年两年的还在生育,我的父亲可以说是跟着大伯母一起长大的。大伯母带着父亲拔猪草、扫树叶、推磨、做饭,有时大伯父出远门干木匠活,大伯母就让父亲晚上给她做伴。就连大伯母每次回娘家西白村,都是带着父亲一起去的。 后来,随着三伯父四伯父的长大成家,老木匠爷爷带着小木匠大伯父,接连着三间木瓦房,前庭房,后厢房,西偏房,加盖全了我们的李家大院。 父亲说,我家木匠爷年过半百,就将家里的事务交给了大伯父和大伯母掌管。大伯父像爷爷一样的严苛,一样的不苟言笑,以至于他和四伯父都很惧怕他。每次和四伯父结伴在地里干农活,彼此都拿“赶紧!大哥来了”的话语一个吓一个。 木匠活是一个力气活,也能锻炼人的体格。因为常年给人盖房子搞修缮,大伯父年轻时长的膀大腰圆,一身子的腱子肉,特别是两条胳膊,拉锯扯木头,抡斧子砍木头,更是显得强壮有力。父亲给我讲过大伯父的一件趣事,说是果园村每年正月南村北村斗社火,都少不了长相威猛的大伯父。有一年社火斗得正酣,南村北村不相上下,扮演三国猛张飞的大伯父,尿急回家上茅房,看到正在厨房两手和面的大伯母,就将头钻过她的裤裆,将她放在头顶给架了出去。受了惊吓,一时不知所措的大伯母,在大伯父的头顶上手舞足蹈,大喊大叫,一下子将看社火的人群就给吸引了过来。我们南村也就因此赢得了这场社火表演。 大伯父的木匠手艺得了木匠爷爷的真传,周围人家请大伯父去盖房子搞修缮的人也多。那个时候,乡下人结算工费大多用的是粮食,一斗两斗玉米,或是一担两担小麦。这样,大伯父一年能挣很多粮食回来。而读过私塾又精于生意的三伯父,就拿这些粮食,在十几里外的彪角集市上,换成金钱,一部分给家里置地,一部分和人合伙,开了间中药铺子。所以说,我们李家有后面的发展,离不开大伯父一年走南闯北的辛劳。 我开始记忆的时候,我家木匠爷爷已经去世,父亲兄弟几个也分了家。大伯父一家住到了隔壁的西偏院,自立了门户。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六个儿女中,大堂姐李坠坠,跟着当兵的姐夫去了大东北的北大荒。二堂姐李天坠,嫁到了村南五里地的北务村,丈夫也是一个当兵的。和大伯父大伯母一起生活的,除了结了婚的大堂兄李知绪和二堂兄李知祥,还有未出嫁的三堂姐李天侠和正在读书的三堂兄李有祥。 那时候是生产大队,又叫农业社。年过半百、身体因干木匠活有些驼背的大伯父,一直做着生产队的保管员。他生性耿直,又大公无私,在生产队很有威望。特别是每年夏收,在壕沟崖上的碾场,连队长都要听大伯父的指挥。什么时候光场(用碌碡来回压平),什么时候摊场,什么时候碾场,什么时候翻场,什么时候起场,都是大伯父说了算。 无数次梦里,我都梦见过那些年夏收碾场的情景:我们红小兵戴着红领巾,拿着红缨枪在路口站岗,“严防阶级敌人搞破坏”;十几匹骡子和马在碾场中央拉着碌碡转着圈,压得麦桔杆哔哩啪啦作响;佝偻着背的大伯父在场房里进进出出,一会儿拿出了木锨,一会儿拿出了扫帚;场房后面柿子树的叶子密密的,绿绿的,遮挡着太阳,给树下投下了一地的阴凉;母亲和那些婶婶嫂嫂们,在等翻场的空隙,借着阴凉,坐在柿子树下,有的在纳着鞋底,有的在掐着辫子,有的在拉着家常。等大伯父喊到“翻场了”“翻场了”的时候,她们会齐刷刷地起身向碾场走去。 那时候,尽管做着生产队的保管员,大伯父并没有落下爷爷传给他的木匠手艺。他不但教会了堂兄知祥哥做木匠活,而且还带出了村里的孙秋绪和孙福锁两个徒弟。我家1973年迁居南崖上,面对面的六间木瓦房,就是大伯父和他的干亲(知绪哥的干大),带着知祥哥和他的两个徒弟盖起来的。 大伯父在土壕沟的威望高,他们家的劳动力也是当时生产队数一数二的。按劳分配时期的生产队,分什么都按劳动工分来计算,特别到年底口粮决算的时候,像我们这些家里缺劳动的家庭,一直是要向生产队拿钱买口粮的。而每每这个时候,大伯父都会出面,用他和两个堂兄一个堂姐的工分,来给我家“搭(平)”上口粮的不足部分。 父亲告诉我,他未成年爷爷就不管家务事了,大伯父就像父亲一样,给了他和他的这个小家庭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帮助,让他一生都感恩不尽。 后来,大伯父一家也从土壕沟搬迁到了南崖上,和我们家住在了同一条街道。每次父亲回来休假带些肉食“改善”生活,父亲都要让我将大伯父喊过来美美地吃上一顿。等父亲退休,喜欢秦腔戏的父亲,每次去周围村庄赶庙会看大戏,总会给大伯父带些红糖油糕或是蜂蜜粽子回来。至今,我都会想起大伯父笑眯眯地吃红糖油糕时的样子:偶尔,有油糕渣子粘在了他的山羊胡子上,他都会小心翼翼地拿下来,再一点一点抿进嘴里。 大伯父是1994年去世的,终年77岁。大伯父下葬那天,我从未见过父亲哭得那么伤心,像小孩子一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号啕大哭,把街道的人惹得没有一个不掉眼泪的。 大伯父去世后,小脚的大伯母还在老家的街道蹒跚了十几年。父亲更像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对这位带他长大的长嫂,关怀备至,照顾有加。父亲的行动也影响了我和哥哥,参加工作后的我们,每次回家,都会给大伯母带些吃的或是止疼药片。 2009年的秋天,大伯母也走了,去找我的大伯父了。从此以后,老家的街道,就只剩舅奶奶一个小脚女人了。 ------------ End ------------ ©原创作品 授权发布(公众号转载须联系授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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