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战争时期，在四野的将士中流传着一个口号，叫做“跟着林总走，保管打胜仗”。这个口号表明，他们对自己的指挥官是相当服气的。在一个团队中，服气就意味着凝聚，凝聚就会产生士气。这当然离不开西柏坡的运筹全局，离不开战士们的英勇无畏，但与指挥员的战法和战略也有很大关系。我军将星璀璨，气质各不相同。有的将帅像一座山，虽高山仰止、气势非凡，亦能窥见全貌；有的将帅像一汪静水，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静水深流、难以见底。
101显然属于后者。有人曾用三个字形容他的指挥：稳、准、狠。我认为比较准确。在1949年胜利后，101曾经写过一篇笔记《二十二年的我军总结》，实际也是他个人打仗的心得体会。其中首要的一条就是讲指挥员的。他说，一个好的指挥员应该平心静气，要天天面对地图，要认真地思考，最反对的就是张牙舞爪，叱咤风云：老话说：每临大事有静气。这话用来形容101非常合适，能反映他沉浸在指挥作战中的日常状态。进东北时，101实际上还不到四十岁，正是闯的年纪、跑的年纪。但他喜欢散步。东野的指挥部曾设在黑龙江的双城县，一个不大的院落里。101在这里的日子，几乎没有什么日常消遣，除了看地图，就是散步。事实上，好多指挥员和领导者，思考的时候都喜欢散步。莫非腿脚一动，也能帮助脑筋活动？这个你们也可以试一试。有一天，101正在院子里走。有个警卫班的战士在房间里擦枪，擦枪走了火，子弹打到了院子里，所有人都吓坏了。可秘书观察到，101只是稍微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散他的步。思路一旦转起来，时间就比黄金还宝贵，子弹也不能打断。这是一种稳，叫淡定，也叫专注。有个成语现在好像很少说，叫“算无遗策”。兵法上自古就讲这个，这四个字可以说是对指挥者的顶级赞美。它告诉我们做事之前，就是要把所有的优势劣势、所有的客观要件都考虑进去。我发觉好多公司喜欢用的SWOT分析，也像是从兵棋推演里面来的。101不喜欢打无准备之战，会做大量的兵棋推演。我上一篇文章说他是“独断”，思考都在脑子里，其实这也不完全对。他是要找人聊的，甚至还要刻意发起挑战。最近看到洪学智将军的回忆录。这个回忆录里有一章节，就叫“同101论战法”，论的是要不要打锦州的问题。洪学智是倾向于打锦州的，101大概问了他二十多个回合的问题，譬如“傅作义来增援怎么办” “我军的后勤供应线被切断怎么办” “长春的敌人趁机突围怎么办”等等。101不断地发问，但只问不评。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不是在讨论，更像是“借脑”，借助他人的思考，完成自己的思考。洪学智说，101和他讨论了三天半，但101对他的意见：打锦州这样的战役是比较大的，在101这里尤其要盘算。当他在彰武车站听到锦西方向有“新的客人”来，就“打退堂鼓”。为什么这样？因为这是意外，超出了他的盘算。就不稳了。而如果集中到一个比较小的战斗上，101看得准，出手就快。譬如1946年初，我军在辽宁省法库县的秀水河子镇有一场战斗，这是解放军在东北战场打的第一场比较典型的歼灭战。
这场战斗的背景是，解放军从各地奔赴东北不久，部队不成熟、根据地也没有建立，不得不“且战且退”。黄克诚的部队就被逼到了通辽，再出去就是沙漠了，近乎是无路可退。部队士气有影响，101压力很大、心头也窝火，急需一场战斗来振奋士气。
当时，101和他的指挥部就在法库县，他听到这个消息感到非常高兴。为什么高兴呢？因为情报显示，这股敌人的规模不大，不到两个团，全美械装备。重点是，他们距离其主力部队有一天以上的行程，算是孤军深入，我军完全可以集中优势兵力歼灭之。集中优势兵力，是101的一大战术原则。这位林总是要读辩证法的，他曾对部下说过，列宁不是告诉我们要找出锁链的中心环节，用全部的力量把这个环节抓住吗：
你们以为拿十个团中的五个团，就算集中主要兵力？要拿十分之七、十分之八、甚至十分之九的力量。
秀水河子的敌人来时，101身边有一师和七旅两支部队，对敌有相当大的优势。获知这个情报后，他说：为了准确无误地吃下这盘肉，101给一师的指挥员梁兴初发电报。这封电报是这么写的：
这一仗关系重大，必须打得很艺术、很坚决，切不可鲁莽草率。务须严密弄清敌情，干部须亲自侦察地形，选择攻击点与布置火力，当面详细交代任务，切实取好联络，规定统一动作时间。一切布置好后，即行猛打。这封电报很经典，极具101特色。他做重要的部署时，既简明扼要、又十分细致，咣咣咣地砸在你身上。他不会说“你去做一个捉拿唐僧的方案”这种话，他会直接告诉你怎么追踪唐僧、怎么围困唐僧、最后怎么捉拿唐僧。有位四野的老同志形容101，脑子里文章多、嘴巴上话少，但在讲解战术要点时，却反复叮咛、反复强调：
我感觉这也就是说101的“准”，唯恐决策落实不到位，他的部署要十分准确地记录和落实，你错一个字也不行。所以就连刘亚楼也必须复述一遍。为了追求这个准，他还会走出指挥部，从地图走到山头上，亲身勘查。
还是以秀水河子战斗为例。我军把敌军包围之后，接下来就是从哪里突破的问题。101爬到阵地上，前线的指挥员告诉他：看，林总，这是我们选的突破口。101拿着望远镜看了很久，光是看，不说话。不表态就代表着不满意。接着，他走到一个地势更高的地方，又拿着望远镜看了，又看了很久，然后才说：
我看到这段描述后，脑子里浮现出一个画面：101打仗时像在研究一门学问，也像在做题，做的还是数学题。我们知道，学霸做数学题有两个特征，一个是不光要做对，还要努力寻求最优的解法；二是答案一定是精确的，绝不容许似是而非的回答。秀水河子围歼打响之后，出现了一个意外情况。两军交火时，敌人突然打出一排排带火线的炮弹，炮弹落在地上燃起火海，战士碰上就成了火人，在雪地里翻滚。在高地上观战的101看到这个情况，急问：这是什么炮？旁边的参谋脱口就是一句：可能是火箭炮。
听到“可能”这两个字，101的脸色瞬间就不对了。他转头就命令：找个俘虏来问问。果然，哪是什么火箭炮嘛。俘虏说，这是120重迫击打的燃烧弹。搞清楚这个事后，101要求立刻通知部队，散开队形，尽量利用房屋做掩护，防止烧伤。在战场上，一个信息准确与否，就关联着许多人的生命，所以必须锱铢必较，容不得半点含糊。四野不止一位老同志说过：对，他们提到两个字：战法。刚到东北时，我军缺乏面对美式强火力装备的经验。进攻时还是像过去一样，一条线、一个面、一窝蜂，不仅攻不下敌人，而且伤亡很大。战争的胜负，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有生力量的消长。这是一个大问题。
为了解决战斗中伤亡大、攻不下的问题，101经过观察思考，提出了“三三制”的战法。什么是”三三制”？其意思就是在作战时，一个班编成几个战斗小组，经常成三角队形活动。比如在进攻时，两个小组在前，一个小组在后，既实现了分散，后一个小组也可以支援前面的火力。而防御的时候，又可以把这个三角倒过来。不光一个班，一个连包括一个师团都可以采用“三三制”。秀水河子一战，就是贯彻着这个原则；后来东北战场的大兵团作战，也贯彻着这个原则。除此之外，101提出的原则还有“一点两面” “四组一队”等等。听起来都很简练，下面很好执行。有人曾说，101战术行，战略不行。但其实呢，战术的细化与集成也是一种战略。就好像在管理中，如果细节的小问题都处理好了，合起来许多大问题也就迎刃而解。说101狠，我们似乎还没有说到，这个方面的内容其实更多，似可专门写一篇。这里就先讲一个细节吧。前面说到，战前的101是有点窝火的，战斗胜利后就要出气。出气也是振奋士气、震慑敌人。他叫来参谋给敌军主力部队写个纸条，大意是：纸条写好，101在上面签上字，然后又放了一些俘虏让他们把纸条带了回去。这个做法，就很101。那天，我军的士气大振，战斗结束之后四周的枪声还响个不停。为什么呢？因为缴获了大量美式装备。战士们在试枪呢。今天写这篇，一个是因为读者们要我写《大决战》的名场面，我就先写一点大决战的序曲。另外一个，今天也是2025年的开篇，我就不写什么抽象的新年贺词了，就以一场具体的胜仗开篇。主要参考资料： 第四野战军战史，解放军出版社
洪学智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
决战：东北解放战争1945-1948，上海人民出版社 大决战：四野征战实录，现代出版社 一个革命的幸存者，四川人民出版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