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戌,改置社稷于神都。辛巳,纳武氏神主于太庙,唐太庙之在长安者,更命曰享德庙。四时唯享高祖已下三庙,余四室皆闭不享。又改长安崇先庙为崇尊庙。乙酉,日南至,大享明堂,祀昊天上帝,百神从祀,武氏祖宗配享,唐三帝亦同配。“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恐有凶慝阴谋离间陛下君臣。古者狱成,公卿参听,王必三宥,然后行刑。比日狱官单车奉使,推鞫既定,法家依断,不令重推,或临时专决,不复闻奏。如此,则权由臣下,非审慎之法,倘有冤滥,何由可知!况以九品之官专命推覆,操杀生之柄,窃人主之威,按覆既不在秋官,省审复不由门下,国之利器,轻以假人,恐为社稷之祸。”太后不听。饶阳尉姚贞亮等数百人表请上尊号曰上圣大神皇帝,不许。春,一月,地官尚书武思文及朝集使二千八百人表请封中岳。纳言史务滋与来俊臣同鞫刘行感狱,俊臣奏务滋与行感亲密,意欲寝其反状。太后命俊臣并推之,庚子,务滋恐惧自杀。或告文昌右丞周兴与丘神通谋,太后命来俊臣鞫之。俊臣与兴方推事对食,谓兴曰:“囚多不承,当为何法?”兴曰:“此甚易耳!取大瓮,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乃索大瓮,火围如兴法,因起谓兴曰:“有内状推兄,请兄入此瓮。”兴惶恐叩头服罪。法当死,太后原之,二月,流兴岭南,在道,为仇家所杀。兴与索元礼、来俊臣竞为暴刻,兴、元礼所杀各数千人,俊臣所破千余家。元礼残酷尤甚,太后亦杀之以慰人望。甲子,太后命始祖墓曰德陵,睿祖墓曰乔陵,严祖墓曰节陵,肃祖墓曰简陵,烈祖墓曰靖陵,显祖墓曰永陵,改章德陵为昊陵,显义陵为顺陵。五月,以岑长倩为武威道行军大总管,击吐蕃,中道召还,军竟不出。六月,以左肃政大夫格辅元为地官尚书,与鸾台侍郎乐思晦、凤阁侍郎任知古并同平章事。思晦,彦玮之子也,八月,戊申,纳言武攸宁罢为左羽林大将军,夏官尚书欧阳通为司礼卿兼判纳言事。庚申,杀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勗。来俊臣鞫虔勗狱,虔勗自讼于徐有功,俊臣怒,命卫士以刀乱斫杀之,枭首于市。义丰王光顺、嗣雍王守礼、永安王守义、长信县主等皆赐姓武氏,与睿宗诸子皆幽闭宫中,不出门庭者十余年。守礼、守义,光顺之弟也。或告地官尚书武思文初与徐敬业通谋,甲子,流思文于岭南,复姓徐氏。九月,乙亥,杀岐州刺史雲弘嗣。来俊臣鞫之,不问一款,先断其首,乃伪立案奏之。其杀张虔勗亦然。敕旨皆依,海内钳口。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傅游艺梦登湛露殿,以语所亲,所亲告之,壬辰,下狱,自杀。癸巳,以左羽林卫大将军建昌王武攸宁为纳言,洛州司马狄仁杰为地官侍郎,与冬官侍郎裴行本并同平章事。太后谓仁杰曰:“卿在汝南,甚有善政,卿欲知谮卿者名乎?”仁杰谢曰:“陛下以臣为过,臣请改之;知臣无过,臣之幸也。不愿知谮者名。”太后深叹美之。先是,凤阁舍人脩武张嘉福使洛阳人王庆之等数百人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岑长倩以皇嗣在东宫,不宜有此议,奏请切责上书者,告示令散。太后又问地官尚书、同平章事格辅元,辅元固称不可。由是大忤诸武意,故斥长倩令西征吐蕃,未至,征还,下制狱。承嗣又谮辅元。来俊臣又胁长倩子灵原,令引司礼卿兼判纳言事欧阳通等数十人,皆云同反。通为俊臣所讯,五毒备至,终无异词,俊臣乃诈为通款。冬,十月,己酉,长倩、辅元、通等皆坐诛。对曰:“'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今谁有天下,而以李氏为嗣乎!”太后谕遣之。庆之伏地,以死泣请,不去,太后乃以印纸遗之曰:“欲见我,以此示门者。”自是庆之屡求见,太后颇怒之,命凤阁侍郎李昭德赐庆之杖。昭德引出光政门外,以示朝士曰:“此贼欲废我皇嗣,立武承嗣。”“天皇,陛下之夫;皇嗣,陛下之子。陛下身有天下,当传之子孙为万代业,岂得以侄为嗣乎!自古未闻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者也!且陛下受天皇顾托,若以天下与承嗣,则天皇不血食矣。”壬辰,杀鸾台侍郎、同平章事乐思晦、右卫将军李安静。安静,纲之孙也。太后将革命,王公百官皆上表劝进,安静独正色拒之。及下制狱,来俊臣诘其反状,安静曰:“以我唐家老臣,须杀即杀!若问谋反,实无可对。”俊臣竟杀之。“臣闻君人者唯杀生之柄不假人,自余皆归之有司。故左、右丞,徒以下不句;左、右相,流以上乃判,为其渐贵故也。彼学生求假,丞、簿事耳,若天子为之发敕,则天下之事几敕可尽乎?必欲不违其愿,请普为立制而已。”1 十一月一日,太后受尊号于万象神宫,旗帜改为红色。十一月九日,将武氏神主纳入太庙。唐朝在长安的太庙,改名为享德庙。四季祭祀,只祭祀高祖李渊以下三庙(李渊、李世民、李治),其余四个祭室都关闭,不再祭祀。又改长安崇先庙(武氏祖庙)为崇尊庙。十一月十三日,冬至,在明堂举行盛大祭祀,祭祀昊天上帝,百神从祀,武氏祖宗配享,唐朝三帝也同配。2 御史中丞、知大夫事李嗣真认为酷吏纵横,上疏说:“如今告发的事非常多,虚多实少,恐怕有凶慝的人阴谋离间陛下君臣。古代判决犯人,公卿都要参与听审,君王必定三次宽恕,然后才行刑。近来狱官乘坐一辆驿马车,一个人去负责查案;调查之后,法官就依照他的意见来判决,没有申诉和重审的机会,甚至临时专决,根本不奏报朝廷。如此,大权都在臣下手里,这不是审慎的做法。如果有冤枉滥杀,陛下怎么能知道?况且以九品之官掌握判案全权,操生杀之柄,窃人主之威,调查既不在秋官,审核也不由门下,国之利器,轻率假之于人,恐怕成为社稷之祸。”太后不听。3 饶阳县尉姚贞亮等数百人上表,请太后上尊号为“上圣大神皇帝”,不许。4 侍御史来子珣诬告尚衣奉御刘行感兄弟谋反,刘行感兄弟都被诛杀。5 春,一月,地官尚书武思文及朝集使二千八百人,上表请封中岳。6 一月二十七日,废除唐朝兴宁陵(李渊的父亲李昞墓)、永康陵(李渊的祖父李虎墓)、隐陵(皇嗣李旦登基时预定墓)管理署官,仅酌量设置若干守陵住户。8 纳言史务滋与来俊臣一起调查刘行感案,来俊臣上奏指控史务滋与刘行感关系亲密,意图掩盖他的谋反证据。太后命来俊臣一并调查。史务滋恐惧,自杀。9 有人告发文昌右丞周兴与丘神勣通谋,太后命来俊臣调查。来俊臣与周兴正在一起调查一个案子,同桌面对面吃饭,来俊臣问周兴:“囚犯多不认罪,有什么办法?”周兴说:“这个容易,拿一个大瓮来,四周燃起炭火,令囚犯进入瓮中,还有什么事他不承认?”来俊臣于是找来一个大瓮,像周兴说的那样围上炭火,起身对周兴说:“朝廷有案要审问周兄,请兄入此瓮。”周兴惶恐,叩头服罪。周兴依法当死,太后原谅了他;二月,流放岭南,在路上为仇家所杀。(“请君入瓮”的故事来源。)周兴与索元礼、来俊臣竞相比赛暴虐,周兴、索元礼所杀各数千人,来俊臣所破一千余家。索元礼尤其残酷,后来太后也杀了他,以安抚人心。12 二月二十二日,太后命名始祖姬昌墓为德陵,睿祖姬武墓为乔陵,严祖武克己墓为节陵,肃祖武居常墓为简陵,烈祖武俭墓为靖陵,显祖武华墓为永陵,改章德陵(武家祖坟)为昊陵,显义陵(武士彟墓)为顺陵。15 四月二日,太后下诏,因为佛教开革命之阶,升于道教之上。18 五月,任命岑长倩为武威道行军大总管,攻击吐蕃;但又中途将他召还,最终没有出军。19 六月,任命左肃政大夫格辅元为地官尚书,与鸾台侍郎乐思晦、凤阁侍郎任知古一起担任同平章事。乐思晦,是乐彦暐之子。20 秋,七月,迁徙关内数十万户人家以充实洛阳人口。21 八月十日,纳言武攸宁改任左羽林大将军,夏官尚书欧阳通改任司礼卿兼判纳言事。22 八月二十二日,杀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来俊臣调查张虔勖,张虔勖自己去向徐有功申诉。来俊臣怒,命卫士以乱刀砍杀,割下人头,在街市上悬挂示众。23 义丰王李光顺、嗣雍王李守礼、永安王李守义、长信县主等(以上是故太子李贤的儿女)都赐姓武氏。他们与睿宗李旦的儿子们都被幽闭在宫中,十几年不能走出门庭。李守礼、李守义,是李光顺的弟弟。24 有人告密说地官尚书武思文当初与徐敬业通谋。八月二十六日,流放武思文于岭南,恢复原姓徐氏。25 九月八日,杀岐州刺史云弘嗣。来俊臣负责调查,一句话不问,先砍下他的首级,然后再伪造立案上奏,他杀张虔勖也是这样。太后敕旨全部批准,天下人都不敢开口说话。26 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傅游艺梦见自己登上湛露殿,把梦告诉了自己亲近的朋友,结果被对方告密。九月二十五日,下狱,自杀。27 九月二十六日,太后任命左羽林卫大将军、建昌王武攸宁为纳言,洛州司马狄仁杰为地官侍郎,与冬官侍郎裴行本一起担任同平章事。太后对狄仁杰说:“你在汝南,很有善政,你想要知道是谁打你的小报告吗?”狄仁杰谢绝说:“陛下如果认为臣有过错,臣就改正;如果陛下知道臣没有过错,那是臣的幸事。臣不愿知道谁说臣坏话。”太后深为赞叹。28 之前,凤阁舍人、修武人张嘉福指使洛阳人王庆之等数百人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岑长倩认为,皇嗣在东宫,不宜有此议;奏请切责上书者,告令解散请愿团。太后又问地官尚书、同平章事格辅元,格辅元坚称不可。由是大为触怒诸武氏,因此意命岑长倩西征吐蕃;还没到,就征召还京,关进监狱。武承嗣又诬告格辅元。来俊臣又胁迫岑长倩的儿子岑灵原,令他诬告司礼卿兼判纳言事欧阳通等数十人,说他们一起谋反。欧阳通为来俊臣刑讯逼供,五毒备至,始终不改口;来俊臣于是伪造欧阳通口供。冬,十月十二日,岑长倩、格辅元、欧阳通等都被诛杀。王庆之见太后,太后说:“皇嗣是我的儿子,为什么要废黜?”王庆之回答说:“'神不接受不是同类的祭祀,人民不祭祀不是自己家族的祖先。’当今是谁有天下,怎么能以李氏为皇嗣呢?”太后下令他出去。王庆之伏地,以死泣请,不去。太后于是把一张盖印的纸给他说:“想要见我,就把这张纸给门卫看。”自此王庆之屡次求见,太后颇为愤怒,命凤阁侍郎李昭德打他几棍。李昭德把王庆之带到光政门外,展示给朝士们说:“此贼欲废我皇嗣,立武承嗣!”命令扑打他。王庆之的耳朵和眼睛都流出血来,然后被乱棍打死,他的党羽霎时解散。“天皇,是陛下的丈夫;皇嗣,是陛下的儿子。陛下身有天下,当传之子孙为万代基业,岂能以侄儿为皇嗣呢!自古以来,就没听说侄儿为天子而为姑妈立庙的!况且陛下受天皇顾托,如果把天下交给武承嗣,则天皇不再享有祭祀香火了。”29 十月二十四日,杀鸾台侍郎、同平章事乐思晦,右卫将军李安静。李安静,是李纲的孙子。太后将要革命时,王公百官都上表劝进,唯独李安静正色拒绝。后来李安静被关进监狱,来俊臣诘问他的谋反情况,李安静曰:“我为唐家老臣,要杀就杀!若问谋反,实在没有什么好回答的!”来俊臣最终杀了他。“臣听说,国君只有'生杀大权’这个权柄不能授给他人,其余的事,都归有司处理。所以,凡是左、右丞以下的事情,都不过问;左、右相以上的事情,才加以裁决,因为这些人比较显贵。一个学生请假,是丞和主簿的事,如果天子还要为他发出敕令,那天下之事管得完吗?如果实在不想让他失望,为他们设立一个请假制度就行了。”
“自古未闻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者也!.......若以天下与承嗣,则天皇不血食矣。” 生前不过几十、上百年,死后却有几千年,对于大人物来讲,后者更值得在意。武则天可以用各种手段打破治理规则(女子称帝),却没办法打破千百年来的伦理规则(父系传承),所以,李昭德的这一段话,就是在武则天的心智中划出了一道天堑,她在此止步了,大唐的气数也因此没有断绝。值得思考的是,在这种诬告、告密成风的环境里,他竟然能够把这种掉脑袋的想法告诉亲近之人,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敢讲,别人都不一定敢听。一旦被动听了就得做决定,为了自己和家人活命也只能告密了。生活在武则天的这种时空背景下,要能避祸,只能保持一种原则:除了自己,谁都不要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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